其实同福的老房子不光只是在犄角旮旯里才有的——你也别看那一排排的新房造得有多么整齐气派,人们虽然冠之以“新村”之名,但多数人是不愿意住的:或住不起,或住不惯。总之,它们好看而不实用。同福的大多数年轻人都跑到外面去了,有一部分去了桐乡濮院工作,有一部分去了各处的高速公路服务区工作。没有在别处买房的或许还回来住一晚上,若是在别处买了房,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天。有一回,一位阿姨告诉我说,她的儿子女儿去年只回来过两天半。
于是,大多数的爷爷奶奶辈的人都被动或主动地留了下来。上了年纪的乡下人既住不惯城里,又看不惯儿媳妇的脸色。那一排排的新村呢?偌大一个房子只空荡荡地住着老两口,不是越发显得寂寞冷清了么?花钱不讨好的事谁愿意干?又于是,他们仍然守着那间陪伴自己度过了大半辈子的老房子。
所以,你去看吧,除了正在新建起来的新村之外,那些老房子依旧成排成排地唱着主角。它们,连同它们的主人一起在这一块土地上扎了根。他们的根深入岁月的土壤,越是深入,越显苍老。这一块土地一边滋养着人们,一边吸收着人们的精气,土地肥沃了,土地值钱了,人们衰弱了,老了,不值钱了。可是他们仍然守着,直到它们的老房子被政策和机器推倒,直到他们自己咽了气。
走进一间老房子,前面是两间厢屋,中间是餐厅和厨房,最后面是厕所。或者中间还围着一个天井,天井上头围着一圈走廊。没准你找不到上去的楼梯在哪儿,因为屋子里头七弯八拐的,足以将一个陌生人绕得晕头转向。楼梯是水泥浇筑的,赤裸着。有些坡度平坦,有些坡度很陡,都没有栏杆。倘若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现代人”,那么下楼的时候或许会双手紧紧地扶着墙,双腿瑟瑟地发着抖。
跑进南边的一个房间里,看吧,全是脱离了时代的格局和装饰。脚底下踩着五孔板,头顶上顶着五孔板,那都是几十年前从预制场上拉来的。再看那墙上的海报——如果有的话——又也许是几张旧报纸,上面也许写着“一九八五年”,也许写着“一九九一年”。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一些八十年代的日本动画片的贴纸,一些小小的“洋片儿”,一些能够将你沉睡的记忆惊醒的旧的画面……衣柜是老衣柜,床是老木床,床对面的旧桌子上摆放着一台二十五寸的“长虹”彩色电视机,凸出来的厚玻璃镶嵌在四四方方而又厚重的机身内,需要两个人才能搬得动。而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还放着一台早已退休了的黑白电视机。
按一下陈旧的老式开关,一盏日光灯投下昏黄的亮光,它将你笼罩在这一个似梦般的旧世界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