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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满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天灰蒙蒙的，又阴又冷。白头霜已经给大地穿上了一身银衣，眼之所见，皆是银装素裹。家里那条年迈的老黄狗也因天寒地冻而依偎在墙角处稻草编织的狗窝里。大清早，小满被院子里噼里啪啦的柴火声惊醒，朝窗户一望，才知道院里面已经聚拢了一堆叔叔婶婶围坐在一起烤火拉家常。

      小满母亲已经早早地起了床，为一家老小准备早饭。她先去水田里扯几个青桩萝卜，青桩萝卜下身白色，上身青色，长得像一个木桩，故名青桩。青桩萝卜口感粉糯，人们喜欢将它用来煮柴火稀饭。做饭剩下的萝卜缨子直接扔到鸡圈里面喂鸡，一群胖墩墩的老母鸡欣然咯咯咯地跑来啄食。

      近日来，村里最稀奇的事情就是村头的哑巴娶了一个新媳妇，据说，这新媳妇还是一个外来的傻姑娘。这让原本就对此事感兴趣的叔叔婶婶再添一层好奇。此事也顺着冬日的微风吹遍了村子里的每个犄角旮旯。

      小满端碗热气腾腾的烫稀饭，很自然地融进了村里一堆聊天聊得火热的婶婶们中间。听人说，哑巴妈带那个新媳妇回村的那个下午，哑巴正在给村里人修建房屋，一群孩子跟在一堆婶子屁股后，呜呜泱泱地跑到正在工地上干建筑活的哑巴面前比划。传达消息的人和听到消息的人各个都喜笑颜开。

      工友们打趣哑巴有了新媳妇，向哑巴比划，不久你就要抱胖大小子了。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反观哑巴，他装作什么都看不懂，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害羞得眼睛直视手中物品，不敢随处乱看，生怕碰到哪个人的目光。正是他这副害羞无措的样子，更是逗得在场的人笑得开心。

      听到院子里叔叔婶婶绘声绘色的描述，母亲和小满恨不得立马跑到哑巴家里一睹新媳妇的芳容。还未到中午，母亲就催促小满赶紧弄好了午饭，小满娘俩匆匆忙忙地吃了午饭，马不停蹄地翻过家门前的那座山来到哑巴家。

      哑巴家和小满家隔着一座小山丘，翻山丘去他家。既抄了近道，又不招人耳目。哑巴家坐落在山丘那一边的半山腰上，房前屋后种满了楠竹，楠竹是做扫帚的主要原材料。平常农家打扫院子的扫帚主要就是用楠竹的枝和杆扎成。楠竹的枝条既有弹性又有韧性，专用的扫帚都是用楠竹扎制成扇形，加以剪刀修剪来使用，楠竹枝经久耐磨，耐水浸泡，还能快速将在洼地里的污物扫出来，清洁卫生方便应手。所以每年向哑巴妈讨要楠竹枝的邻居也不少。

      母亲和小满也打着要楠竹枝做扫帚的幌子，去哑巴家看哑巴的新媳妇。来到哑巴家门口，小满娘俩站在哑巴家的门槛口，小满母亲放大声音朝里屋呼喊着哑巴妈：“二嫂嫂，二嫂嫂，要点你家的楠竹枝做扫帚。”山里的人家平常就比较清静，母亲这一嗓子呼喊，哑巴家里喂养的鸡鸭鹅狗都像相互竞争似的扯着嗓子呼叫。显得这周遭的环境更加僻静了。

        听到外面的响动，哑巴妈在鸡鸭鹅的叫声中，从里屋笑盈盈地走出来迎接小满娘俩，可能她早已猜明了小满母女的来意，顺势牵住了朝她们嘶吼的大黑狗，嘴上不停说着：“赶快进来坐坐，快进来歇歇脚。”小满和母亲顺势跟着哑巴妈进了他家里。

      来到他家，他家里还在吃饭。因哑巴妈带着新媳妇去镇上集市赶了场，给刚来的新媳妇置办了两身新衣裳。他们从集市回来才开始烧火做饭，所以正在吃晚午饭。看到她们来了，哑巴妈已经顾不上吃饭了，赶紧将今天赶集给新媳妇置办的行头拿给她们欣赏。询问她们买得好不好，买得划算不？小满看着那件红得发紫，紫得带黑的新棉袄说：“我们好多同学也穿这个衣裳呢！”小满和母亲对哑巴妈的审美和眼光大加赞赏。哑巴妈开心说道：“是呢，花钱就要买好东西，我可都是赶着时髦和贵的买呢。”

      欣赏完了给新媳妇置办的新行头，母亲就和哑巴妈坐在门口拉起了家常，小满在一旁聆听。母亲装作不经意地对小满说：“大人说话，小孩子听什么听。你快去陪陪你的新嫂嫂。”哑巴妈说：“新嫂嫂在柴火灶房里坐着呢，她不喜出门见人。”听闻这话，小满赶紧跑去柴火灶房，想找年龄相差无几的新嫂嫂聊天玩耍。等小满兴奋赶到柴火灶房时，只见一个身形瘦小的女子绻缩在柴火灶的门口，见人进来，她抬起歪斜的头，进入小满眼帘的是一张惨白的脸蛋。那种肤白不是清秀白皙的“白”，而是一种缺乏太阳光照的不健康“白”。小满瞬间想起了小时候跟着大人一起上自家的树林里砍柴捡木。一次好奇心驱使，小满费力翻开了一堆柴木，映入眼帘的是地上一片被树木遮挡了阳光的杂草。虽然它们尽力在生长，但是它们因缺乏阳光的沐浴和雨水的浇灌，本该青葱翠绿的草地却已然脆弱惨白。母亲告诉小满这就是缺乏阳光照耀的缘故。而眼前这位新嫂嫂俨然和被柴木掩盖了的杂草一般，脆弱惨白。

      小满刚前还高涨的情绪像是有人泼了一盆冷水似的，瞬间冰凉了起来，看着这位新嫂像河中干虾一样的身子，惨白的脸蛋，还有痴呆的面容以及发出不合时宜的傻笑声音，小满不知如何招呼这位特殊的新嫂嫂，站在灶房门口的小满手足无措。

      这时哑巴妈进来招呼新媳妇洗把脸（因为他们刚从外面回来不久），哑巴媳妇把玩着递给自己的毛巾，哑巴妈耐心叫了好几次让她自己洗把脸，她不仅无动于衷，而且还不知所措。倒是把站在一旁的小满惊了一跳。原来哑巴新媳妇傻得超出了小满的想象，她这么大的人了。连脸都不会自己洗。小满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怯怯地退出了柴火灶房。

      刚退出柴火灶房的小满还没有缓过神来，哑巴的新媳妇就紧跟着小满出来了。可能是她很少见人的缘故，见了小满，哑巴媳妇竟然异常兴奋，一个劲儿地往小满身上倒，小满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连连后退。哑巴妈一边吃饭，一边呵止儿媳妇的行为，还要和小满母亲拉家常，忙得不亦乐乎。

      哑巴妈又忙着从里屋抱出两个大柚子，招待小满娘俩。用刀花开柚子，递给小满一半，小满妈一半。小满习惯性地掰开几瓣柚子，递给正在吃饭的哑巴媳妇。小满以为，新嫂子可能会饭后再吃柚子，也可能饭前吃柚子，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哑巴媳妇竟然顺手就把接来的柚子放进了热气腾腾的饭碗里，连皮带籽地就饭吃。小满又惊呆了，连阻止都来不及了，哑巴媳妇三下五除二地将柚子就米饭吃下了肚。

      小满吃完柚子，此时小满妈和哑巴妈聊天正聊得火热。小满打开哑巴家院门，打算出去望望风，透透气。哪知趁大家不注意，哑巴媳妇竟然疯跑出去。急得哑巴妈大声对着公路上的行人呼喊：“快帮我拦住她，她不识路，要乱跑的。”小满母亲哪里见过这个场景，忍不住呵斥小满：“不是让你和新嫂嫂一起玩吗？你咋没有看好新嫂嫂呢？你年轻跑得快些，你赶紧去把她追回来。”

      小满听后不得已赶紧跑出去追赶新嫂嫂，好不容易赶上哑巴媳妇，把她从一条不知名的小路上揪回来，带回到哑巴家，小满气还没有喘匀，哑巴妈又发现新媳妇尿裤子了。这波操作再一次惊呆了小满。哑巴妈又忙着进进出出地给新媳妇找裤子，换裤子。而一旁的傻媳妇竟然全程咯咯咯地笑着。小满看着发生的事情，再看新媳妇完全事不关己的样子，小满内心都在流泪。

      在回去的路上，天已经快要黑了，母亲问小满：“新嫂子怎么样？”小满失落地摇摇头。小满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是感觉这个下午，她没有看到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