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直谦称自己是“非著名相声演员”、“说相声的小学生”,但郭德纲这个名字在中国家喻户晓。他和他的德云社,以独特的形式、新颖的段子叱咤相声江湖。这样一个人自然也逃不过媒体的关注。接受采访时他总是避重就轻,游刃有余,信手拈来一个例子,就能把主持人逗得哈哈大笑。但被问及某些问题时的郭德纲,却罕见地严肃,甚至观众能从他思索的神态里看出他的内向——他说自己内向时,总被人当冷笑话听。
早年间的访谈里,郭德纲还会按照主持人的思路回忆人生的某些重要节点,详细讲述自己的心路历程,自然还要伴以几秒的沉默或是带着哭腔的呜咽。近年再被问及这些,他只笑笑:“人生的某些伤感,我早有预感。”
既能不生气,又能气死人的他,到底会为什么所伤?
为体制所伤:艺人卖的是艺还是人?
1980年代,文艺晚会出现于电视荧幕后,相声迅速成为了最受欢迎的节目形态,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观众欣赏水平的提升,“体制化”的相声演员表演逐渐显得僵化和脱离时代,相声艺术在九十年代后期陷入低谷。
新中国之后、郭德纲之前,大多数中国观众接触相声的唯一途径就是各类晚会,那时候相声不好笑也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事儿。相声的衰落让郭德纲痛心疾首,作为一个爱相声爱到骨子里又善琢磨的人,他渐渐开始思索其中的门道,最终他把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归为了:当时体制的腐朽。
就教育体制而言,节目上主持人委婉地问:“您对目前艺术院校的人才培养体系是不是有微词?”“何止是为微词,我压根儿就不同意!”郭德纲分析道,台上能赚钱的相声大师,没时间去教课。挣不到钱的才会去学校教学生。所以艺术院校已经很多年没有培养出相声新秀了,也没有产生新的流派。教学方法也是一大问题。教授艺术不能搞大班制,要的是口传(师傅亲口说)心授(徒弟虚心学)、因材施教。
更令他失望的是,大批投机者涌进这个行业。“我八岁学艺,相声快板,评书评戏,梆子大鼓,学了一身传统活儿,我才敢站在这个台上。有些人居然觉得有张嘴、够贫就能上台说相声,有的三十岁之前从来没接触过相声。你看他敢不敢什么都不会就去唱京剧、去跳舞?相声的门槛就有这么低吗?”
“相声其实是个成材率很低的行当,一千个徒弟里头也未必能有一个成名家。何况我们这行出路是很少的,要么晚会,要么相声大赛。”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郭德纲的老搭档于谦其实也是体制内艺人,但他经常每个月只能领两块钱工资。究其原因,郭德纲分析说:“上面有些人太会想办法了。每个月要求你完成三十场的指标,完成了就有几千万把块,但是组织每个月就只给你安排二十九场,搞得你只能拿几百块的保底工资,就这还得想方设法给你扣,最后不就剩下两块钱了吗。”
还有几条郭德纲没有说出来的是,体制内的艺人在舆论上多多少少会得到媒体更多的庇护。这些年郭德纲陷入的舆论风波,诚然有自己行为失当之处,但换做是体制内艺人犯了同样的错,恐怕不会承受这样的口诛笔伐。
为同行所伤: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郭德纲眼中,最难对付的就是自己的同行们:“文人相轻,艺人相贱,同行之间只有赤裸裸的仇恨。要是能重新投胎,我绝对不干这行,因为现在我三分之一的精力要应付行内人际关系。”
他常在自己的段子里花式讨伐自己讨厌的同行们。在单口相声《济公传》中,借济公之口回应姜昆对自己道德问题的指责。当时,郭德纲正讲起济公要给宋高宗和太子治病,但代价是占太后的便宜,他突然说道,“这时一个太监指着济公说:‘你道德上有问题!’济公回头说:‘这是哪个太监说的!’”顿时,听出弦外之音的观众在剧场“吁”声一片。在对口相声《你要高雅》中,他以: “雅和俗分不开,喝着咖啡就着大蒜,秋水共长天一色。好多个高雅的人喷着香水我都能闻出人渣的味来。”回应周立波此前的“咖啡大蒜论”。
如此犀利的态度,把郭德纲的“刻薄毒舌”标签粘的更牢了。然而,他一路走来,同行们的虎视眈眈、明枪暗箭,难道就真的算是有仁有义吗?
1996年,刚在北京崭露头角的“异类”郭德纲,使观众重新回到剧场,买票观看相声演出,还证明了相声演员不吃“皇粮”,依靠市场也能养活自己。同行又是什么态度呢?“他跟我们不一样,我就得想办法弄死他!”于是大家开会讨论如何让有关部门取缔郭德纲,有人预谋到天安门静坐,以此呼吁上级部门封杀德云社。那几年里这种事情常有发生。而郭德纲愣是凭一己之力在举目无亲的北京站稳了脚跟。从被排挤、成为主流到超越主流,他的每一粒米每一碗饭都是自己凭能耐挣来的。“我只要退一步,我的徒子徒孙就没有立足之地。”
除了这些排挤,小时候的郭德纲就已经明白了相声这个行当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生长于天津红桥的郭德纲,左邻右舍都是曲艺行家。从警察父亲那里,他知道了不少“相声名家”搞破鞋、偷东西的八卦轶事,由此明白了行业构成的复杂。
现而今的郭德纲,已经算是“伤痕累累”,他的态度却越来越淡然:“井水不犯河水,除非你进我的门砸我的锅。”
为弟子所伤:你不是我生的,但是我养的
郭德纲从不主动谈及某些弟子对自己带来的伤害,但近年来他的收徒标准已经从“是这块材料”变成了“人品够好”。
近年爆红的岳云鹏显然符合“人品好”的标准。在徐王、曹何等骨干退社之前的几年,岳云鹏是“主动给师哥打招呼都没人爱搭理他”的角色,“谁也不把他当人看”,毕竟那时候他的某些师哥嚣张到“在后台甚至逮谁骂谁,逮谁打谁”的地步。可即使是这样,若非这些人主动退社,郭德纲也没想过赶他们走。
曹云金是郭德纲早年间收的弟子,曾经德云社的顶梁柱。那时候他是师傅的小跟班,说相声、上电视、接采访,他都是第一人选。郭德纲也从不掩饰对他的喜爱,搂着曹的肩膀说:“这是从小住在我家的徒弟,我当他是亲儿子。”,两个人相视一笑。
好在郭德纲还是能看得开:“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这些人要是不走,德云社早就散了。”几年之后,尘埃落定,看有些人从此无人问津,有些人却一举飞上枝头:“现在这个岁数说相声的,没人红的过岳云鹏。”
在写给儿子郭麒麟十八岁的寄语里,郭德纲说:江湖险,人心更险;春冰薄,人心更薄。****这样悲凉的世界观,背后是郭德纲日积月累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