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下午,天气有些闷热,没有一丝的风。学校举行期中考试,学生都在教室里复习,整个校园显得格外安静,唯有校门口的那几株木棉上偶有几只叫不出名的鸟儿上串下跳,不时惊落几瓣木棉花。
学校安排我监考第一科—语文,我欣然领命。监考前,年级长就告诉我,这个考场的孩子比较特殊,特别叮嘱我要小心,我自然明白他所说的“特殊”是什么。于是,我提前二十分钟去拿试卷,想早一点把孩子们安排好,不要出一丝一毫的纰漏。
我夹着一叠试卷,穿过长长的走廊,径直往教室走去。走廊上已没有学生,都在教室里候考。不到五分钟,我便来到了考试的教室,试室设在四楼,那一层楼只有一个试室,许是为他们特别准备的吧。
我一走进教室,孩子们都不约而同地望着我,好像我能点石成金,能给他们带来好运似的。教室里没有我想想中的那么乱,那么吵,偶尔几个学生来回走动,在我一声呵斥之下,也都乖乖回到座位,等候我发落。其实,在来的路上,我也曾设想各种场景,到处扔纸片、书籍,来回跑动,像孙悟空一样大闹天宫,大吵大闹,还好,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数试卷,发答题卡,整理条形码,不到五分钟,我就麻利地完成了所有的流程。开考铃还没响,在提醒他们没到考试时间不能答题后,我便坐在讲台上不时打量这些孩子们,除几个孩子是我班上的外,其余均不认识。教室早已安静下来,我看着他们,他们个个也伸长脖子,眼巴巴的望着我,都不敢答题,都在等待开考的铃声。我这个“大人物”的话真管用,我想。
终于开考铃响了,教室变得更加安静。
实在无聊,我独自望着教室外面那棵人气最旺的榆树,此时一个人也没有,少了孩子们的陪伴,榆树只是默默地站着,许是她“老人家”觉得有些孤独,趁着偶尔来的一点风,将自己的每一根树枝都摇一摇,卖力地伸展,似乎是想看看孩子们考得咋样吧。
我坐在讲台上,翻了很多次试卷,又目送着窗外的一缕缕阳光,仍觉得时间过得慢,于是迈着轻盈的步子到台下走一走,每一次走过台下一张张神态迥异而又稚嫩的脸,看着那试卷上一页一页的空白,我总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不知什么时候,我便隐约听到“啪”的一声,寻声望去,才知道,原来是一个孩子做不出来题便使劲拍自己的脑袋,可能是过于投入,忘了是拍自己,拍得有些重,“啪”的一声传开了,在安静的考场里,这一拍便犹如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巨石,惊得波浪向四周逃散。我正准备走过去提醒他一下,见教室早已恢复平静便又不忍,于是只好作罢。当我重新坐回讲台时,我却一眼瞥见坐在我教室门口第一个位置的男孩,他先是手拿一支笔,不停旋转,许是思考比较投入,许是不会做题无事可做,转着转着,竟放到了自己的嘴里,“吱吱”地吮了起来,像一个大人物在拼命地抽一根雪茄。
我走过去,轻轻敲了一下桌子,提醒他抓紧时间答题。他不说话,只是怔怔地坐在那儿。
重回座位后,我又见到最后一排的一个女生,可能是真的不会做题,直接趴在桌子上,最让我不可思议的是她用竟然用校服把自己的头裹得严严实实,硬是给自己隔出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自己则躲在里面享受,好像这次考试与她无关。我走过去拍了她好几次,她只是微微睁开眼,斜着看了我一眼,便又自顾陶醉,留下一脸遗憾的我。
再次经过那个男生身边时,时间已过了一个小时。我仔细打量着他。眼睛很小,看上去,就像脸上画了一条短短的黑线。他没有注意到我,只顾埋头写作文,我翻了一下他的试卷,大部分是空白的,除了几道选择题。我用手指了指空白的地方,提醒他可以先做这些题再写作文,他只是嗯的一声,便又只顾写他的作文。
起初,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因为也有很多孩子是先写完作文再写其他题的。过了一会儿后,我却发现他不停地挠头,表情很痛苦,心里似乎是在翻江倒海。于是我便走到他身边问他要不要帮助,他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因为是在监考,我再也没说什么,在孩子们中间巡视一趟后又回到讲台,等待结束铃声的想起。就这样,一直到结束铃声想起,我走到他身边收卷,他的试卷仍是空白,仍是那几道勾划了的选择题。再看看他的作文,在近两个小时的考试中,他只写了作文,可是两百字都不到。标题是《最懂我的人》,下面字迹很潦草,只能凭感觉判断意思:
“最懂我的人是我的妈妈,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多年,我的爸爸不知道去哪儿了,妈妈也从来不告诉我,已好多年没见到爸爸了........"
收完试卷后,路上碰到他的班主任,跟他的班主任说起这个孩子。他的班主任告诉我,他爸爸妈妈离婚了,跟他妈妈过。小的时候得过脑膜炎,因耽误治疗留下后遗症,记忆力特别差,不太会写字。在考前语文老师曾经叮嘱他,一定要写作文,只要写作文,就会得分。而他也一直记着老师的话,所以试卷一发下来就开始写作文,因为其它的题都不会做。
我终于明白,他的试卷为什么全是一片空白,他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去完成他跟老师的约定。不知怎的,我突然好想再看一眼那张空白的试卷,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空白卷了,那一片白,白得无暇,白得能映出影子,那影子是一颗少年纯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