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时,学校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一年一度的督导检查了。我们往往要提前半个月准备。整理卫生,如平整操场、打扫落叶(往往就地挖坑掩埋)、疏通厕所,还要从家里带抹布擦教室和办公室的玻璃、用大扫帚够墙角的蜘蛛网、用墨汁刷前后两块黑板……。学生们要补够各科作业的次数,把作业本收起来,送到老师的办公桌上备检。老师就更忙了,除了正常的备课上课批改,还要补全各种小册子,有《点名册》、《好人好事记录册》、《家访记录本》、《差生转化记录本》、《兴趣小组活动记录本》等等,挂在教室前面墙上,像万国旗。当然了,好多小册子的名子是我们见所未见的,里面的内容也是我们闻所未闻的。
督导检查前一天,更为忙碌。课也停了。校长先领着学校大大小小的领导逐班检查,发现不合格的地方立即整顿。然后就是班主任无休无止的训话:明天要穿干净衣服,少先队员要戴红领巾;不许往地上扔垃圾、吐痰,垃圾桶也不行;遇见来检查的领导要鞠躬问好,不许问“老师吃饭了吗”;领导进了教室,班长要喊“起立”,全体同学要大声喊“老师好”;领导还会从班里抽几个学生到办公室,问“学校开不开音乐、体育和美术课”、“老师打不打学生”等,要说“上”、“不打”,总之,要捡着过年的话说,千万别捅娄子,否则我饶不了你……最后,老师又严肃地说:“同学们,我们每一个人都代表着学校和班级的形象,千万别给她抹黑。当然,你们也不要太紧张,领导也是人,不会吃了你,而且,越紧张越容易出错。前几年,也出现过因为过度紧张,领导进了教室,班长忘了喊起立的情况;还有的学生在领导问话时,都吓哭了。”我们都笑了,但还是有点紧张。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来到了学校,先把自己分管的卫生区检查清扫一遍,就回到座位大声地读书。整个教室焕然一新:后面的黑板上写着“热烈欢迎领导莅临检查”的大红标语,窗台上摆满了从学生家里拿来的鲜花,一向肮脏的垃圾桶也亮的能照出人影……,还有,几个脑瓜子不怎么灵活的学生也被老师安置在教室后面的角落里,防备被领导抽去问话。一切准备就绪。
八点多,督导检查的领导来了,足足有十多个,在校长的导引下走走看看。后来就挨个教室检查。虽然都有思想准备,但当
黑压压的十几个人进来时,我们还是紧张得不得了。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连续咳嗽了两声,班长才回过神来,哆哆嗦嗦地喊:“起立!”同学们都站起来大声喊道:“老师好!”可是,坐在教室前面的我太紧张了,鬼使神差似的,不但口号喊慢了一拍,还喊成了“老师请坐!”并且还端起了自己的凳子。
同学们哄堂大笑,班主任则脸色铁青,就连校长也用眼睛剜我。
我完了!我给班级抹黑,我损坏了学校的形象,我成了学校和班级的罪人!再想想班主任说过的话,我害怕得要命。那一天真是灰暗的一天,就连我最好的朋友都不理我,我一遍一遍的祈求早点打铃放学。
下午第三节课,领导们终于走了,班主任兴高采烈地来到教室,说:“同学们,这次检查,咱班得了全校最高分——85分!其中的5分是奖给王潮同学的。领导说,王潮同学的‘老师请坐’情真意切、发自肺腑、不虚伪、不做作,充分展现了我们班、我们学校的良好形象,表明我们的思想品德教育取得了良好的效果。请大家为王潮同学鼓掌!”
我一下子懵了,剧情反转太快,一秒钟之前我还在暗暗自责,现在却成了学校和班级的英雄,简直让我难以置信!只是,“老师请坐”这句话是否发自肺腑,我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尊敬的领导,当你们百忙之中,风尘仆仆莅临我校督导检查时,是否能够感受到那些未见过世面的农村孩子在面对你们威严面孔时隐藏不住的拘谨和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