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每一个 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当纪远不知道已经是第几百次在微博和微信上刷到这句话时,这句话终于在大学毕业八年后,与祁雨偶然在街头碰见时,狠狠地在其早已疲惫的心口上豁开一道不浅的口子来。与祁雨多年后的再见,好像是一塘死水重新迎来源流,重新开始流动。
纪远工作以后,因为工作性质原因,所以总是在熬夜,这也就导致了他近几年来的失眠,今晚自然也是不列外。纪远长时间的躺在床上,大脑清醒无比,就这样躺在床上,强迫自己睡着,事实上不过是在等待天明罢了。失眠是一件万分磨人的事情,它不仅摧残着人的身体,更是一种心理和精神上的折磨。既然又是一个不眠夜,倒不如起床工作。纪远又在暗暗期许,说不定这样还可以再次入睡。
于是纪远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再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卧室,轻手轻脚地去厨房里为自己泡了杯安神茶。直到他进入走廊尽头的书房时,他一直是小心翼翼的,他怕弄出声响吵醒了嘉荟。刚结婚那两年,纪远是怕影响嘉荟睡觉,但是这几年,他小心翼翼的原因变成了怕把嘉荟吵醒后,与他无休止的吵闹。进入三十而立之年的纪远,似乎一下子失去了二十几岁那种青年人的活力与精力,他开始厌倦嘉荟身上的那种躁动,那种不断挑动着男人的,不安分的情愫。纪远将还是滚烫的茶水放在电脑旁,自己靠坐在桌沿上,眼神空洞的望着书架上一排一排的书籍。他和嘉荟都不是爱看书之人,他买书主要是为了工作,而嘉荟仅仅只是热衷于将那些拥有漂亮封面的畅销书籍一本一本地买回来摆在书架上。但是她也不是完全不看,嘉荟她往往是,绕有兴趣地挑上一个下雨的夜晚或者是一个微风轻抚的午后,坐在她种满多肉和花卉的阳台上,优雅地看上一两页,然后就将那本书永远的搁置在书架上。所以纪远才说,他和嘉荟都不是适合看书的人,这一点他们两人是相同的。而祁雨却是一个爱看书的人,祁雨的大学时代总是在学校图书馆,被班里同学各种偶遇。
纪远用手去握了握杯子试水温,茶水已经变得温热。他因为这种试水温的方式被嘉荟不知道骂了多少次,但是却一直没有改掉,这是他大学时养成的习惯,因为他看见过好几次祁雨就是这个样子去试水温的。而事实上祁雨大多时候都会被烫到,这样看起来确实很蠢。但是,祁雨这个笨笨的习惯,还是悄悄地被纪远学了过去。
夜晚的安静往往使人的思绪异常繁乱,感慨万千。纪远回想起今天下午,在同陈力夫妇二人一起前往XX路的一家火锅店聚餐的路上,意外遇见祁雨的情景。
当时,纪远站在一家装修得很朴质的咖啡馆门口等陈力来接他,因为嘉荟的车送去保养了,所以嘉荟便把他的车开走了。他抬手看了看手表,还没到六点,陈力他们要六点过后才会来,虽然等待很无聊,但是纪远并不想用划手机的方式来消磨时间,于是他便开始漫无目的地望着下班高峰期慌乱的街景,开始变得有些焦躁,所以又只好将注意力转移到那家生意有些冷清的咖啡馆内。因为店里头没有什么顾客,所以纪远很自然地就注意到了那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女人。她右手抱着婴儿,左手在婴儿的背部缓缓地轻轻拍着,像是安抚的动作,也可能是在哄孩子睡觉。纪远不由地想起自己由父母一手带着的女儿来。自打女儿出生,照顾女儿的事他和嘉荟就没怎么经手过。但是纪远觉得和嘉荟比起来他还算有个父亲的样子,夜里为女儿冲过牛奶,换过尿布,哄过女儿,而嘉荟连给孩子洗一次澡也没有过,嘉荟玩心太重,比他还重。一次嘉荟等女儿睡着之后跑出去和朋友泡夜店,女儿后来醒了过来,自己想要翻出婴儿床,结果从床上摔了下去。这件事之后,孩子奶奶就把女儿茉茉带到了他们老两口的身边照顾着。因为女儿不用自己照顾,嘉荟倒是觉得一下子轻松了下来,玩得更开了,纪远倒是有点舍不得,一有空便去郊区父母的住处看望女儿。
那位抱孩子的女人,过肩的长发软软地被拢在耳后,披在肩上。她穿着一件说不好是什么面料的浅蓝色连衣裙,但是很明显,那条剪裁合体的连衣裙穿在那个女人身上,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她似乎穿着双简单的平底鞋,款式同她身上的裙子一样简单流畅。纪远记起,大学时代的祁雨身上似乎永远是飘曳的浅色裙角。祁雨似乎很喜欢穿裙子,至少夏天是。
纪远沉溺在有关祁雨的回忆中,他常常陷入回忆并非是因为人愈发步入中年喜欢回忆往事,念旧的原故,而是毕业以后养成的习惯。刚毕业的时候,纪远常常会想起祁雨,甚至还想着他和祁雨的各种可能性。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工作和生活的忙碌,以及恋爱的甜蜜,纪远不知不觉地把,有关祁雨的各种遐想丢弃在时光的长河中。纪远在毕业两三年后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以他自己那种女生不主动他便不会动的性子和祁雨那种和男生讲话都会脸红,会变得语无伦次的女生是没有可能的。更何况……
陈力的雷霆之音一下子让纪远从回忆中抽身出来,纪远和陈力夫妇打过招呼,拉开车门,将陈力老婆吴月从副驾驶拉了下来,将她推到后座,自己坐进了副驾驶位。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是经得起这种戏谑的,毕竟他们三个是从大学时代就整天混在一起的朋友,和祁雨和嘉荟也是同班同学。但是纪远随即还是遭到来自吴月的武力攻击。车子发动后,吴月指着车窗外的那家咖啡馆,对她老公说:
“那个——就是祁雨的店,就是那家看起来有点性冷淡的咖啡馆。”
纪远静静地,将一字一句地都听在了心上,然后他在想,刚才那个在祁雨的咖啡馆里抱着孩子来回走动的女人会不会是祁雨?有了这个猜测后,纪远便开始为自己的这个猜测寻找有力的佐证。他开始觉得,那个女人即使离得比较远,看不清五官,但是却看得出她长相清秀,身段也和祁雨极为相似,还有她身上那条浅蓝连衣裙,他觉得会是祁雨喜欢的款式和颜色。但是那个女人远远看过去虽然透露着成熟的气息,但是纪远觉得,她最多也就二十五六岁,而祁雨今年和他们一样,应该是三十岁的年纪了。想到这一点,纪远不免觉得有些落寞,因为他希望那个女人真的是祁雨。
因为思绪太多,所以便导致纪远的工作并没有完成多少,他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五点了。虽然大脑很清醒,但是身子很明显是有些乏了,于是纪远只得又轻悄悄地回到了卧室,背对着嘉荟祈求自己可以睡上一两个钟头。如纪远所愿,他很快就睡着了,当他被闹铃吵醒的时候,窗外光线已经很强烈了。尽管今天是周末,他不用赶去公司,但是他还得将手里头的设计方案再改一改。纪远就是这样一个对工作力求完美的人,这一点妻子嘉荟和他很像,只不过距离嘉荟辞掉最后一份工作也已经三年多了。嘉荟是一个寻求新鲜的人,喜欢尝试任何她感兴趣的人和事,所以这也就导致了她做任何一份工作都不会超过三个月。直到后来她发现,还是满世界的乱跑最适合她。
因为嘉荟喜欢旅行的原故,所以家里挤满了她从世界各地收罗来的各种手工艺品。她把这些东西都摆放得很妥帖,尽管多,但却不凌乱。因为纪远工作很是忙碌,所以嘉荟往往是一个人去旅行,有时候也和三两个朋友一起。她真的走过很多地方,国内的热门景点她基本都去过了,一个人跑东南亚,尼泊尔,跑美洲,和朋友一起去过瑞士,法国,希腊,意大利……所以说,嘉荟虽然不喜读书,但是见识却还是可以的。行万里路和读万卷书总得占一样,而她和祁雨正好各自占一种。当然,纪远不否认这和她们各自的家庭有很大关系,嘉荟从小家境殷实,父母经商,因此嘉荟自然会比较无拘无束些;而祁雨是单亲家庭,她妈妈只是个收入微薄的小城教师,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成长起来的祁雨自然要比嘉荟显得乖巧许多。至少纪远是这样认为的。
纪远本是个在工作时很投入的人,很少会有什么事或者人令他分心,但是自从昨天他从吴月那里知道了一些一星半点的,关于祁雨的消息后,他便一直无法专心工作,脑子里总是不自觉的将大学时代的祁雨同昨天咖啡馆里头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联系起来。所以原计划中午之前本该处理好的工作,直到午后一点多才完成。嘉荟大概是中午十二点的时候下的床,她不工作以后往往会睡到上午十点,然后不会立即起床,而是躺在床上刷手机、玩ipad。这时候她已经收拾好自己,画好了她在网上新学会的妆容,过来拉纪远一起下楼吃午餐。他俩都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学生时代是因为贪睡的原故,而工作以后则是太忙。纪远记得,嘉荟关于吃早餐这一点,曾经提到过祁雨。她说祁雨以前读书的时候,每天不管上午有没有课都是七点准时起床去学校食堂吃早餐。纪远夫妇几乎是楼下餐厅每天的固定客人,因为嘉荟不喜欢做饭,而纪远又太忙。
午餐期间,嘉荟接到了来自朋友的电话,便匆匆吃完午餐回家收拾好自己,出门不知道怎么消遣去了。也许是逛街,也许是去美容院,但是看她匆忙的样子,更大的可能是去赴牌局去了。嘉荟总是乐此不疲的和朋友打着无聊的麻将,但好在嘉荟和朋友基本不会打得太大,牌瘾也没有很大,所以纪远便没有因为这件事和嘉荟起过争执。他们平时争执的内容更多的是嘉荟的“多情”,当然这是嘉荟对自己的形容。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很博爱的人,尽管多情,但是并没有实质性的出轨,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纪远的事。再说,纪远从来就知道,打学生时代他们第一次走到一起纪远就很清楚,所以现在结婚了,纪远便没有理由因此来责备她。但这只是嘉荟的个人看法而已,事实上纪远并不这样认为,她认为嘉荟那叫“滥情”,总是和各种男人暧昧不清。嘉荟一直很享受那种被很多男人爱慕着的感觉,她从不很坚决地拒绝任何一个向她表示好感的男人,从学生时代起便是如此。所以,她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使她总是桃花不断,这一点在婚后让纪远更是恼火。
一个人吃完饭后,纪远也回家收拾好自己,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出了门。他一个人慢悠悠地在街上走着,回忆着他和嘉荟结婚之前的事情。她和嘉荟第一次交往是在大一的时候,那个时候,自己的朋友李一正不断地向嘉荟示好,每次都按时地写好作业等待嘉荟向他借作业本抄作业,考试的时候李一也会将答案递给嘉荟。纪远这样想着,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因为他和嘉荟都是靠着一次又一次地作弊,才得以顺利毕业的。他隐隐地有种希望,他希望他和嘉荟的女儿不要像嘉荟,也不要像自己,他觉得要是女儿能像祁雨就好了。
纪远在公寓附近的林荫路上慢慢踱着,六月的中午,气温似乎已达到三十来度了,但是好在这条路上都是几十年的高大老香樟了,繁茂的香樟将燥热的空气隔绝在树冠之外,整条街道凉爽得很。纪远忆起第一次见到祁雨时的情景来,那是在九月,军训之前,在准备接受领导训话的礼堂外。祁雨同她的室友一起躲在一棵小叶榕的阴凉之下,而他自己正和室友像一群路霸一样,坐在礼堂侧面的台阶上无聊地聊着一些无聊的事情。他偶然的抬头,便注意到一个身穿宽松牛仔背带裤的女孩子朝他们这边张望,旁边那个女孩子在她耳边说着什么,然后祁雨便皱了皱眉头,一脸茫然地看着那个那个女孩子。纪远当时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个朝他们这边张望的女孩子,后来点名的时候,他知道了她的名字——祁雨。
纪远觉得那时候的祁雨像是一个好奇宝宝,她的眼神和长相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十八岁的大学生。虽然那时候刚刚变成大学生的各位同学,看起来都还很稚嫩,但是祁雨给人的感觉却是异与其他同学的清澈,满脸的孩子气,让人忍不住想去逗逗她。而那天确实也有同学跟她搭讪说:“诶,同学!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纪远本以为祁雨会说“有吗?”之类的话,但是当时祁雨满脸疑惑地盯着那个男生看了几秒,然后认真地说“不好意思啊,因为我中度近视,所以我不晓得有没有见过你诶。”她把人家没水平的搭讪当真了。
后来,纪远也借故找祁雨说过话,可是祁雨基本都只是望着纪远,点头或者摇头。
后来纪远注意到那个叫祁雨的女孩子不论什么课都坚持坐在第一排,戴着一副银边眼镜。那时候纪远觉得祁雨那副银色细框眼镜像极了他奶奶的老花眼镜,所以一直觉得好笑,但是好在祁雨长得秀气,并没有将那副近视眼镜戴出老花眼镜的效果。因为想着祁雨每次上课都抢着去坐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上课也总是很认真,纪远便因此而以为祁雨是个爱学习的学霸,但事实上祁雨的成绩在大学时代整体上一直都处于中等水平。不过,她也有两三门学得很好的科目,那几科的科任老师也常常表扬她。他们是学管理的,而祁雨似乎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专业,所以尽管祁雨学得很认真,但是她的成绩始终处于中游水平。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让她的成绩排名一直上不去的重要原因,那便是——祁雨不会作弊。那时候考试,基本上全班都会作弊,但是祁雨一次都没有,而她因此还挂过科。纪远关于祁雨考试从不作弊这件事是纪远从嘉荟那里听说的,她和祁雨是大学室友。记得当时嘉荟谈到祁雨时,往往是一副嘲笑的表情,因为她觉得祁雨这个人很笨,那么努力成绩却也没有多好。然而她自己几乎大学的每门功课都是靠作弊通过的,嘉荟和他都不是那种会去学习的人。
祁雨在纪远印象中确实是个很笨拙的女孩子,她做的事常常会叫人感到意外,其他同学也会因为那些事而笑话她。刚开始纪远觉得祁雨那些异与常人的反应傻得可爱,但是后来他渐渐觉得祁雨真得是太傻了,特别是在嘉荟对他展开猛烈追求攻势之后。在聪明有趣的嘉荟的衬托下,纪远觉得祁雨真得很呆,和男生说话还会脸红,而她也只和女生玩在一起,虽然纪远觉得祁雨更喜欢一个人独处。但是嘉荟就不同了,相比与女生玩在一块相比,她更喜欢和男生玩在一块。同嘉荟结婚后他开始明白这其中的原因,那就是嘉荟喜欢被众星捧月的感觉。嘉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而祁雨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头的,长不大的彼得潘。
纪远揣在口袋里的手,反反复复地摩挲着钱夹的表皮,这个黑色的短皮夹是前阵子嘉荟新给他买的,因为嘉荟说他以前那个钱夹看上去太老气了。嘉荟总是热衷于不停地更换各种物件,连他的微信头像也常常被嘉荟换来换去。家里头的各种东西几乎都是经嘉荟的手精心挑选的,它们精致而漂亮,就像嘉荟每天的妆容和着装。
纪远将钱夹从口袋里摸出来,钱夹的重量让他知道里面有一些硬币,而事实上也确实有,那是嘉荟放的,因为嘉荟不喜欢硬币,所以纪远的钱夹便成了那些硬币的收容所。纪远走到最近的公交站台,他打算乘公交到处走走,然而他并不晓得自己想要去哪里,于是他一直盯着站牌上的城市地图看了好久。他从大学起就一直待在这座城市里,直到现在已经有十二个年头了。大学时期以及刚毕业的时候,他在这座城市里头的出行基本都靠公交,后来工作稳定,他便开始搭乘出租,再后来他终于有了自己的车子。所以,公交对纪远来说已经太遥远了。
后来,纪远上了七十五路公交,因为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七十二路公交刚好到站。星期天的公交很空,车上都是些去辅导班的学生,还有三四个老人,这样的人员构成让纪远觉得,自己身在其中显得有些突兀了。纪远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这车上时光,所以只好不经意地去看着车窗外不停更换的城市画面,回想着他和嘉荟每一次重新在一起的原因。也许真的是岁月和这些年的经历让纪远变得成熟慎重了,他竟然觉得自己和嘉荟当年真有点儿不堪,而用现在的话来形容,他和嘉荟就是当年的渣男渣女。
纪远和嘉荟第一次走到一起,是在零六年夏季刚好开始的时候,那是大一的下学年。那时候纪远的余光里已经没有祁雨了,因为祁雨好像已经发现了什么,这让纪远感到害怕了。纪远觉得祁雨是个很怪异的人,仿佛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他开始害怕自己喜欢这样一个呆呆的,怪异的女孩子,所以便开始逃避,甚至开始有点厌恶祁雨。就在这样怪异的情形下,嘉荟莫名奇妙地对纪远展开了攻势,那时候的嘉荟仿佛像是陷入初恋的少女,既主动又羞涩。班里的同学很快便开始起哄,六个室友更是每天开他的玩笑,只有一个室友沉默,那人便是李一。本来前段时间李一已经和嘉荟走的很近了,他们一起散心,一起吃饭,还给嘉荟讲他的初恋,讲他的家庭;他送给嘉荟他亲手diy的小房子,嘉荟很高兴的收下了;他们也常常通电话,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他还在周末的时候骑自行车带嘉荟去郊区游玩。总之,李一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嘉荟就突然和纪远在一起了。当全班起哄纪远和嘉荟时,李一觉得苦涩又难堪,因为全班都知道他喜欢嘉荟,纪远更是清楚得很。而现在嘉荟却成了纪远的女朋友,更可笑的是,他还要每天晚上听纪远和嘉荟煲电话粥。
在嘉荟和纪远正式在一起的半个多月以后,嘉荟和他那个说不好是前男友还是现任男友的人提出了分手,之后她便完完全全地的和纪远在一起了。然而暑假过后,全班都知道她和纪远分手了。就这样,纪远和嘉荟的第一次恋情持续了大概两个月,便模模糊糊地结束了,但是分手之后的纪远还喜欢着嘉荟。
纪远和嘉荟是在八月份分道扬镳的,然而开学后不久,纪远便从他哥们的女朋友,也就是吴月那里得知嘉荟已经有了新的男友了。
再后来,在零七年的夏季还未到来的一天晚上,纪远接到了来自嘉荟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嘉荟似乎喝过些酒,她先是不停地哭泣,问纪远还喜欢她吗,然后嘉荟告诉纪远自己忘不了他……这件事之后,他和嘉荟又重新恢复了联系,但是他们并没有重新在一起,因为那时候嘉荟还和她那个很优秀的男友在一起。于是他们就这样暧昧的,以朋友的身份度过了夏天,迎来了国庆,国庆之后,嘉荟和他男朋友分手,于是纪远和嘉荟又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在后来,他们在一起的日子里,嘉荟因为纪远和一个女性朋友走太近的原故,前前后后和纪远吵了不下十几次,也分分合合了好几回。在他们吵架分手的时间里头,嘉荟总共和她那个优秀前男友复合过两次,也分手过两次,和隔壁班的一个男生暧昧并交往过一段时间,然后那个男生为了嘉荟放弃了保研。那个傻瓜说,他想和嘉荟一同踏进社会,一起打拼,然后在他和嘉荟结婚之前在这座城市买下一套房子,再为两人买下一辆好一点的车子,两个人就这样一辈子在一起。然而那个傻瓜的梦很快就被嘉荟敲碎了,因为嘉荟向他提出了分手。虽然后来他一直没有放弃,一直约嘉荟见面,给嘉荟带各种好吃的东西,然而嘉荟只是对他说,东西很好吃。
以前,纪远觉得那个男生真他妈傻,他一直在心里嘲笑着那个男生,但是现在,可能是人变得成熟了的缘故,他开始觉得那个男生可伶又可悲。他不再觉得那个男生傻了,而是说他不过是痴心错付。在这个不幸的男生之后,嘉荟又和他那个优秀的前男友复合了。
总之,纪远觉得他和嘉荟之间的兜兜转转太过曲折,他竟一时理不清楚,想多了也伤神,便决定不再去想了。
纪远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坐上了一趟会在xx路口站停靠的公交,而祁雨的咖啡馆就在xx路口往里走不足五百米的地方。纪远鬼使神差地在xx路口下了车,他知道祁雨的店就在他的左手方向,只要往前走一小段路就行了。于是纪远真的朝祁雨的咖啡馆走去了。纪远这一路走过去,心里充满了忐忑,他在想等会儿与祁雨碰面了该如何打招呼。
是用“嘿,老同学”还是直接唤她“祁雨”,如果是直接叫她名字,到底该用何种语气好?她还认得出自己吗?然后该和多年未见的祁雨聊些什么?他和祁雨整个大学时代的对话绝对不超过十句,现在再见面的他们又该说些什么呢?是老同学见面时的寒暄?还是该热情一点?或许能问问祁雨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她又是什么时候结的婚?她丈夫对她好不好?或者她这些年有没有怀念些什么?比如说某个人。
在五百米不到的距离里纪远想了很多很多,他在紧张,原本以为这么多年了,自己已经褪去了当年的青涩,能够坦坦荡荡,平静地跟祁雨说说话了。然而愈是接近那个地点,他便愈是紧张,感觉脑子里乱得好似浆糊一般。纪远在祁雨咖啡馆的店门旁边停下了脚步,他拿出手机对着自己的脸照了照,整理好自己的头发,再看看自己这一路走来,身上是否有了汗渍,又是否有什么异味。确认没问题之后,纪远才略显僵硬地推门进去,店里的服务生很快地迎了上来。纪远挑了一个靠里边的位置,胡乱点了一杯咖啡,待服务生走后便小心翼翼地向吧台附近张望。然而,他沮丧地发现,今天祁雨根本就不在店里。纪远原本高涨的情绪一下子跌落了下来,他一边失望地呷着咖啡,一边打量着店里的装饰。
祁雨的店设计的简洁干净,却也不乏温馨,可能是日式设计吧,亦或是那种极简主义。纪远并不懂什么设计风格,他不过是胡乱猜测罢了。他注意到店里面有很多人物和城市的摄影,照片不像是用数码相机拍摄的,因为色彩不对。这些照片倒是跟家里边的那种老照片的样子挺像的,有种旧旧的味道,也像是那种梅雨过后,在太阳底下晾晒衣物时散发出来的淡淡霉味。纪远不懂摄影,所以他无法去评判这些照片的好坏。纪远的心里头这时突然又多了一项猜测——这些照片会不会是祁雨拍的?但是以前没听说过她喜欢摄影啊……
纪远呆呆地想着些事情,忽然又是一声风铃响,那是挂在店门口的一个铜制风铃发出来的响声。他莫名地一抬头,正好看见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进来。那个女人穿着一条米色的,上面有双排黑扣的小翻领连衣裙,脚上是一双黑带细跟凉鞋。她的装扮让纪远想到了那种上个世纪,法国电影里头那些年轻的姑娘。纪远看见那个女人抱着一捧鲜艳的花走了进来,然后又径直走进了吧台里边,和店里的服务生小声地说着什么。
“祁雨姐,那个,货已经到了,你要看看吗?”
一个男服务生从一扇门里头探出身子,冒出这样一句话来。这句话着实把纪远吓着了。祁雨也在这里?难道是那个抱着花的女人?纪远快速地回忆着昨天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的样子。
“等一下再看吧,我想先把这些花处理好”那个穿着米色连衣裙的女人缓缓地说。
她就是祁雨?眼前的这个女人的形象很快地与昨天那个抱孩子的女人的形象重合了起来。纪远很是惊讶,因为祁雨仿佛还是当年的那个样子,只是脸上的婴儿肥已经没有了,人也清瘦了些,身上的稚气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优雅和从容。他和嘉荟还有陈力他们都开始老了,但是祁雨却还是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想到这一点,纪远不免有些自卑了,因为不健身又不爱运动的他,肚子上已经开始出现小肚腩了。他已经逐渐在向油腻中年人的形象靠拢了,但是祁雨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气质也依旧清新,只是多了份成熟的气息。于是,面对那样的祁雨和这样的自己,纪远开始打退堂鼓,而且他也不知道到底要如何和祁雨打招呼。他期待着祁雨能够认出他,然后像十八岁的祁雨那样用一种惊讶又含着笑的目光和他打招呼。但是,纪远又隐隐地不希望祁雨认出他,至少今天别认出他。
“诶,祁雨姐,你今天怎么没有把小湛带来?”一个学生模样的服务生问祁雨。
“小湛被带去我姑妈家了”祁雨说着便垂下首去整理包扎好的花束。
她把半长的头发轻巧地拢在耳后,然后拿着剪刀一枝一枝地修剪着花枝。老式的电扇在天花板上悠悠地转着,不过也就是做做样子,现在的夏日是万万不能没有冷气的。现在夏日的气温似乎比他们上大学那会儿高出了一些,那时候,夏天上课若能抢到电扇下面的位置便是件非常幸运的事。
祁雨的店里头并没有像这个小区域内的其他咖啡馆一样整天没完没了播放着那种抱着木吉他哼哼唱唱的民谣,至少这两次他没遇见过。说起中国这些年兴起的民谣,嘉荟倒是喜欢得很,连带着纪远也听过了不少中国式民谣,里头也不乏有几首令他很是喜欢的曲子。
不知道祁雨喜欢什么类型的曲子。他们会不会又刚好喜欢同一首曲子?纪远悄悄地在心里头这样想着。
纪远本想续杯,但是从祁雨回来到现在,她一直在忙碌着,不论是修剪花枝还是检查货物,她看似不慌不忙,动作比较慢,实则都是做得有条不紊,动作干净利落。这一点让纪远想到了嘉荟所说的——祁雨自律地可怕,凡事总是跟着计划走。祁雨这一点也正是嘉荟所瞧不上的,嘉荟随性惯了,没有危机意识,奉行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是走一步看一步。但是,这只是嘉荟的个人看法而已,祁雨的世界实则是嘉荟根本不了解也没法理解的。就像他们不理解祁雨当年为何放弃参加高考的数学考试一样,他们更无法理解祁雨这个带着隐隐神秘感的人。
既然咖啡已经喝完,又没有续杯,纪远自然是无法再这样子坐下去的,于是便只好买了单,起身离开了。纪远在离开时也还在犹豫要不要和祁雨打个招呼,但是他最终也没有勇气说出那句:
“嘿,祁雨。”
后来,纪远每个周六都会来祁雨的店里头坐一坐,中午不忙的时候也会穿越两条街道特意过来,在祁雨手里头买一份美式咖啡。这种在纪远看来充满仪式感的行为从今年六月一直持续到九月末,夏天结束的时候。每次他都是坐在一个比较隐蔽但是离吧台又不太远的位置上,他每次都是借着喝咖啡名义偷偷地观察着祁雨。看她工作的样子,看她逗孩子的样子,看她哄孩子睡觉的样子,看她和店里的人聊天的样子,看她无事时,坐在窗边的位置上看书的样子,看她靠在吧台边发呆的样子……
纪远就这样默默地观察着祁雨在咖啡馆里头的一举一动,偷听着祁雨和员工聊天的内容。一个夏天的时间让纪远间接地掌握了不少关于祁雨的信息。比如他知道了祁雨以前在北方工作,去年秋天回到了这座城市。也知道了祁雨的儿子叫做“小湛”,虽然他不确定到底是哪个“zhan”字。还知道了她是二十八岁才结的婚,但是在怀着身孕的时后她又离婚了。纪远很想问问祁雨,她为什么离婚。但是,这种话纪远是不可能问得出口的。
夏日总是过得很快,不像冬天那样令人觉得漫长,尽管纪远三十岁这一年的夏天都是在祁雨的咖啡馆里头度过的,但是祁雨并没有认出他,更没有如他所愿的那样,会在某一天带着她当年招牌式的,孩子般的笑容,走到他面前,对他说:
“纪远,好久不见。”
而纪远,直至这个夏日彻底结束的时候,也没有如他在内心排练过无数次的那样,平静又坦然地站在祁雨面前,笑着对她说:
“嘿,祁雨,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