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他死了。

“啊！”唐伟尖叫着再次从宿舍中醒来。

好疼，好疼，他将身子蜷缩起来，或许这又是一场噩梦。

在这场梦的结局中，他死了，被那辆货车撞死了，梦中被撞击的剧痛在他醒来后依旧存在。

缓了好大一会痛楚才消退，他喘着粗气，用颤抖的手指按压身体各处，确认自己真的活着。

耳边依旧是方多鑫那句同样的话，在他记忆中，方多鑫最少说了三次，

唐伟没有回应他，将自己紧紧的缩在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只有这样他才会有一丝安全感。

显然这次死亡并没有上次苏有水死亡来的剧烈，肉体的痛楚压制着心中的恐惧，随着痛苦消退，他也渐渐冷静下来。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这绝对不是梦，连续两次，甚至三次，在一个怪异的时间圈中轮回，或是苏有水死亡，或是唐伟死亡，都将再次回到自己的宿舍中，时间从三点继续开始。

唐伟能够相信这种荒谬的事情吗，他虽然不是唯物主义者，但这好似被恶魔扔进轮回空间中，重复着永恒的一天，他也无法去相信。

他闭着眼睛，在心里将整件事情都从头走了一遍。

最初的异常是六天之前，苏有水同意见面以后，每天睡下都会做一些古怪的噩梦，直至第六天，也就是今天。

若是再仔细想想，他或许已经经历了四场轮回。

第一次他醒来，觉得只是做了一场噩梦，没有什么变化，他将手机充好电放在了桌子上。

第二次他在梦中死亡，是被车撞死，醒来后浑身也是发痛，方多鑫还说过是不是做噩梦了。

第三次是苏有水死亡。

再到这一次。

最初两次的记忆很是模糊，越到后面也就越发的清晰。

他又想到了，苏有水在咖啡厅说过的花的故事，寓意死亡和轮回

他也想到了那句在他死之前说的“你到底看到了……”

还有那句“回来，回来，苏……”

是在叫苏有水吗？那人是谁，真实的还是幻听？

唐伟不停地想着，只觉得自己脑子都快炸了，他想不出一个所以然。这种似乎有超力量干扰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棋子，在舞台上尬聊逗笑。

既然自己一直没有死，而且都会再次从凌晨三点轮回。

那自己倒不如好好尝试一下无限经历一天的感觉。

不知道还会轮回多少次……

唐伟这般想着，他没有能力对抗，倒不如安心顺从。

摸了摸枕头边，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凌晨三点半。

他考虑了一会，打开了聊天界面。

“不好意思，今天可能没法出去了，学校这边有些事情需要我处理。”

唐伟打算今天待在宿舍，既然苏有水也不会死，那倒不如在宿舍待一天会有什么结果。

从前几场经历来看，只要不是苏有水或是自己死亡，就不会发生轮回。

那……

唐伟继续想着，在将这条信息发给苏有水之后又编辑了一条。

“这几天最好待在宿舍啊，外面天气很反常，经常都是浓雾，听说好多人都丢了东西。”

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劝解苏有水，让她这几天尽量不要出去。

方多鑫的电脑屏幕上不停地闪烁着奇怪的光线，他知道这是什么游戏。

此刻他思绪万千，丝毫没有困意，遇到了这种事情只有冷静下来沉着对待。

他抚摸着自己的腹部，仿佛梦中小腹的痛楚还没有消退。

“比起我的身体，这种事情差远了。”

他苦涩的摇了摇头，便下床穿上了鞋子，加入了方多鑫的游戏队列。

……

十点二十五分。

与嘈杂的市中心不同的是，学院内难以听见喧闹之音，阳光带着潮潮的水汽安静的落在唐伟的宿舍内，窗外多是葱绿的花坛，一丝丝残留的薄雾还未消散。

这是唐伟第一次熬夜。

通常的周六周日，一般都能在路口处看到拿着传单的他，或者是某个商场需要真人玩偶，他也会去凑凑数。

“还玩吗，方多鑫。”唐伟揉着红肿眼睛，声音小的自己都快听不到了。

“还差两局就能上白金了，伟哥再坚持一下。”

方多鑫转过身子，眼睑虽然带着大大的黑眼圈，却笑容满面，看着煞是诡异。

“不行了，坚持不住了，太困。”

“他们两个估计又开了个早市，电脑你随便玩，别担心。”

唐伟并没有属于自己的电脑，这个是另外一个室友的。

“先打会盹，开始了叫我。”唐伟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他脑子里面一片混沌，只想趴在桌子上休息会。

“就两分钟……”他又喃喃着。

窗外花坛渐散的淡雾突然浮空，随着微风飘进了唐伟的宿舍。

……

“滴！”

突如其来的一阵车鸣惊醒了唐伟，他身体抖了一下，随即睁开朦胧的双眼，含糊不清的问道。

“多鑫，还没开始吗？”

“多鑫？你的朋友？”

清脆的女声传进唐伟的耳朵，他一呆，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锐利。

这是哪？眼前一抹白色渐渐显形，那是花卉，垂着喇叭一样的白色花朵，旁边还陪衬有一株红色花卉。

他移着双目，正前方是带着笑容的苏有水，剔透的瞳子被旭日染上淡淡金黄，乳白色的脸颊透着红晕。

这里好像是他来过的咖啡厅，上次和苏有水一起。

咖啡厅，这里，是咖啡厅。

轰的一声，犹如晴天霹雳在他脑海中炸响，眼前的世界让他蒙住了。

他不是在宿舍陪着方多鑫玩游戏吗，怎么会，会到这里。

唐伟哆嗦的站了起来，盲目的扫了一眼四周，窗外是喧闹的街市，店内是安静的客人。

我，我怎么会到这？

“我？我？我在哪…”他一只手掩着面部，声音颤抖之极。

苏有水奇怪的看着他，微微开启的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忽的，窗外又传来车鸣，唐伟不禁转头看去，那双抖动的眼睛上世界都变成了灰白之色。

“来的太早了，他们上午不开门。”

“你啊，还不知道好好学习，今天妈妈带你去找老师。”

“哎，人多的很，早知道就不出来了。”

“还是这件衣服好看，挺配。”

好似人类发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钻进了唐伟耳朵里，鼓动起他呆滞的大脑，像是某种提醒，这里是真实的世界，一切都井然有序，一切都需按照规矩来。

“不，不对，不对！”他突然大叫着，身子不住的向后退去，连带座椅也被他打倒在地。

“咚”，本是平静的咖啡厅变得有些喧闹，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唐伟，他们压低了头颅，只露出一双双带着笑的眼睛。

唐伟不敢看向其他人，他挪动着步伐，想快步离开这里，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在他耳蜗打转，他的视线变得扭曲，整个身体都不听使唤，好似喝醉了酒，连路都不会走。

“不对，不对，不对……”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眼前的景象都交织在了一切，唐伟用手撑着桌子，身子前倾，像是用爬一样，直盯着那扇门。

苏有水忙得起身搀扶着他，没有询问，只是轻声安抚道。

“没事的，没事的，我们这就走。”

“不好意思，今天打扰你们了。”她经过收银台，歉声道。

“没事的，苏小姐，还是先照顾您的朋友吧。”

苏小姐……

唐伟突然止住步子，一双目光死死的看向了那名服务员，面庞扭曲至极。

“你知道她姓什么？！”

那服务员被他看的有些发毛，却依旧平静的回答道。

“苏小姐经常光临本店，她也是我们店长的朋友呢。”

一瞬间，唐伟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的思绪在这种极端情况下延伸出一条清晰可见的脉路。

苏有水，苏有水！

他猛的甩开了苏有水搀扶的手臂，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咖啡厅的门被他狠狠推开，外界的气压和噪音瞬间将他包裹在内。

唐伟只想逃离这里，只想逃离这个荒唐拥挤的世界。

踉跄的姿势和他扭曲的面庞惹得周围人都纷纷侧目。

“好奇怪哦。”

“你快看那人，怎么回事。”

  “他脸上的表情好搞笑啊。”

  “快看，快看。”

唐伟捂起耳朵，这些声音像是刀尖一样，从四面八方刺向他，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扭曲来形容，只能仓皇而逃，可是无论钻进哪里，无论逃向哪里，所有人的目光，所有人的低语都会落在他的身上。

世界好似沉入深海，巨大的气压不停地向他袭来，心肺中残余的氧气也渐渐殆尽，他看不到光芒，世界是九幽之低的废墟，没有氧气供他使用，没有人愿意伸出手，他无处可逃。

“小怪物，小怪物，长着尖耳朵的小怪物。”

“小怪物，小怪物，长着尾巴的小怪物。”

“小怪物，小怪物，不男不女的小怪物。”

“哈哈，那个小怪物，一生气就会变鬼脸，嘴巴都张到了耳朵下面。”

“好搞笑哦，哈哈哈哈，就是个没爹的小怪物。”

满是呓语和讥笑的世界，唐伟好似发了疯，他癫狂的大叫着。

“不是，我不是怪物。”

“我不是怪物啊！我不是。”

“求求你们，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求求你们。”

唐伟在这个世界中仿若过街老鼠，即使闭上眼睛，即使拼命逃离，还是无法离开满是嘲讽的世界，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声音越渐越小，双目变得通红，五官已不是人类的五官，像是从地狱中走出的魔鬼，两个嘴角裂开，一直延伸到了耳朵下方，眼眶与额头上布满了黑色的纹路。

他跪在地上，一遍遍的祈求着，一遍遍的解释着，甚至从他后方极速驶来的车辆都注意不到。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唐伟感觉不到痛楚，只觉得天旋地转，意识像是投入了泥泽中，挣脱不开。

时间又一次来到凌晨三点。

“我不是怪物，我不是怪物……”即使从噩梦中脱离，他依旧没有摆脱其中纠缠，心智薄弱的像一张纸，此刻就差点被撕碎。

方多鑫并没有看到他的异常，仍在盯着自己的游戏。

而唐伟却把自己紧紧挤在一起，缩在被褥中，做着无用的解释。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窗外的黑夜多了一抹青色，偶尔能听到学生早归的声音。

唐伟此时才冷静下来，他止住呢喃，手指摸向了自己的耳朵，耳朵尖的位置被纱布包住，隐约能感受到轮廓，不是圆形的弧度，而是横的平整，像是用剪刀将自己的耳朵尖剪掉了一样。

他轻捏了一下，依旧还有疼痛，伤疤并没有愈合。

他又将手掌移向了后腰，缓缓向下探入。

正常人类确实会遗留进化带来的问题，那是小尾骨。

而唐伟，并不只是一块小小的骨头，他有一条尾巴，带着毛发的尾巴。

只不过就算被割掉很多次，每次斩断都会再次生长，如今距离上次斩断的时间已经有了一年。

手指摸着自己的尾骨，那里正有一段比手指还要长却纤细的尾巴，茸茸毛发，有些扎手。

他又将手指移向了耳朵下方，那里整整齐齐，没有一丝折皱。

所谓的裂口，也只有在他情绪混乱之时才会出现。

“苏有水，苏有水！”

不会错，一定是她，自己变成这般模样，陷入这个时间怪圈，一定是她搞的鬼，一定是她。

她从最开始就在布局，她知道那个咖啡店，她知道那些花的意思，她甚至和那个店主还是朋友，撞了自己的那个店主。

她认识店主，却没有打招呼，她知道那家咖啡厅却没有告诉我。

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苏有水，苏有水！

唐伟将所有的情绪都投入了愤怒之上，火焰越烧越旺，而这引燃之人，便是苏有水。他也要有所回应，要将自己的怒火全部宣泄。

愤恨之心简直要引爆他的胸腔，这次打击对他来说太过屈辱，本是所遗忘的痛苦记忆，又被苏有水唤醒。

他怎能不恨，那裂口都已经延伸到了牙齿尽头。

等待最是煎熬，唐伟一直大睁着眼睛，看着四周从黑暗变成青黑色，再变成淡白之色，他睡不下，五官能够感知到的所有焦点都是苏有水。

时间流逝，世界从灰白中挣脱，天空之角仍望不见青磷斑点，迷雾遮住了金色晨曦。

……

八点整。

唐伟躺不住了，他只想尽快见到苏有水，向她要一个答案。

乘上地铁，半个小时不到就已经到站。

九点十分，唐伟来到约定地点，这次没有向苏有水发送自己的位置信息，因为他想自己主动寻找苏有水。

浓雾渐渐消散，路上人潮也多了起来，晨曦终于落下了第一束光芒，在唐伟的脚下。

他的心中仍被愤怒占据，即使知道要冷静下来与苏有水交谈，只是一想到这些天的遭遇，愤恨之心又会冲上大脑，仿佛在这个虚假的世界中，他的情绪飘忽不定，难以抑制。

来了！

九点五十五分。

唐伟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那张面孔，他记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