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苏湾,是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已经离婚几十年了。
苏酪说我的青春是她的另一个世界。我们在对方对立面却又时刻相融。
我说我的青春是不幸的的可能有人不信,然而我的青春就是这么倒霉,。在父母的辱骂声中我不得不接受我是一个色盲的事实,我没法儿了解“那些人”口中的对我来说传说中的美丽彩虹。我双亲离异,无可奈何被爷爷奶奶拉扯长大,小时候被村里小朋友孤立更是没有办法反抗。还有初中那活动荷尔蒙失恋的暴雨连带着便宜的零食骨肉相连。我就像一条鱼,青春那时候对我而言就是一个砧板。
长大后,在爷爷奶奶的教育下我把希望寄托于嫁一个好老公,俗话说婚姻是女人的另一半。
结婚后自然少不了生娃,我带着娃一个人过,老公总是在外面不回来,说是喝酒应酬,其实大家懂得都懂。
我从这一个砧板又到了生活默默无声的屠刀下。
我有时候看着窗户外面黑白的蓝天,捏着分辨不出泥污的黑色抹布,也会想是不是只要我能分辨颜色,就能够做更多的工作,不必蜗居于这个只有几十平米的房子,能够坐在敞亮办公室里处理重要的文件?但很可惜,我是一个无聊的全职家庭主妇,每日工作劳累还不能讨公婆的开心,不能给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
唉,孩子又哭了。
“欸!苏湾!孩子又哭啦!快去喂奶!”
我在厨房里洗碗,丈夫的妈妈突然下了命令,只听啪的一声,大门关上了,这个屋子里除了我只有孩子的哭声。
我听见婆婆念叨着碎嘴:“一整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
屋子里一般不开灯,皮肤侧面感觉到一点有温度的光,手脚却是冰凉的。
婆婆说浪费电,婆婆说电费你出啊?
我没有质疑。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锁在我的背上,就像监狱。
我边喂奶边幻想着要是我能回到过去,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我一向是坚强的,不可否定灵魂里大部分是善良,我来自农村,有一点文化,二十八岁那年被迫被嫁给不喜欢的人……
我幻想着,要是一觉醒来,我还会不会是一个穿着围裙一整天忙个不停的母亲。
屋子里黑漆漆的,很好睡觉,几乎是一合上眼我就沉入梦里变成一摊海绵。
难以想象,我就这样在狭窄的卧室里度过了一整个下午。
外面的光打在我脸上有些瘙痒,看不见的蚊子死死叮咬我,手臂被迫抬起抓了抓脸,眼睛痛苦的挤拉出一条缝,我望着窗外,仔细分辨黑白颜色的深浅。我踢起拖鞋抱着孩子走到客厅,还没走几步,我脑子里像是被黑洞给糊住,眼前黑黢黢一片。
我敢说,我人生中没什么怕的东西,但手臂上有孩子的重量,心上挂着这一块沉甸甸的肉。这块肉让我感到恐慌,这感觉死死压在心头我如同行走在野外眼睁睁看着幼崽被怪物吞食。而我,身为母亲,无力走出这一道迷宫森林。
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沉重,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试着走了几步,立刻踩到了一个尖锐的物体。我的脚有液体流淌,应该是血。
我沉默了,沉默了,心脏剧烈跳动再趋于平缓。我被掩埋在坟墓里。我不知道站了多久,腿脚发麻也没有跪下。
不如说,我一出生就在坟墓。
我开始从幼时回忆,我活到中年遇到过的重重困难。我努力活成乐观的心态,舍弃过一次又一次放弃生命的决定,尽量融入别人的生活,包容丈夫的漠视和公公婆婆的刁难,即便这世界上如今只有我,我也决定好好活着。
可是……我不禁问自己,这一切真的值得么?
我难道要活的更加小心翼翼才能让别人满意?
我难道真的要……
我用力抱着孩子,眼睛空洞的望着虚无。
我怕了。怕孤独。怕连声音也会消失。
我快崩溃了……
一束强光打突然从背后打往我眼前的空地,一个身影吊在圆形光圈顶端扯着我的脖子迫使我抬头。
“你好,有人么?请问?”
某一个方向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我眼睛酸胀着看过去,一道刺眼的白色射过来,从发散的光晕我发现一个束着马尾辫的女生。
她浅浅微笑着,眼睛弯成一个月牙,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两个黑珍珠。“姐姐你好,我叫苏酪,我找苏湾。”她朝我挥挥手,粉色鞋尖一点朝我走来。随着她的一步步靠近,她的脸从灰尘一般的轮廓直到刻骨铭心。我想,即便她是一个幻影以后也将是我灵魂的稻草,只要她不消失,我就永远是一个坚强的母亲。
我扑过去抱住她,双手死死抓住她的后背,落水的人会死死抓住岸边的稻草,即便她没有求生意识,也会下意识握紧双拳。
苏酪在我的指示下开了灯,她坐在我旁边身上有水蜜桃香水的味道,不是很刺鼻,是一种特别淡但是一闻就知道能飘很远的沁香。
我看着天花板有一阵恍惚,她身上的味道慢慢消失不见了。但我似乎还不太习惯身旁有一个小姑娘。
“我不记得我有一个妹妹。”我很冷漠,像个机器人一样身体僵硬的挺直,我习惯性的搓着手,手心经常将瓷碗托住的软肉容易给我带来安全感。
“很遗憾,我就是您妹妹。我叫苏酪.”苏酪露出牙齿,洁白的像天边第一抹光。她顺手别了一下头发,我注意到她的指甲,上面做着美甲,但是我看不出颜色,只能夸漂亮。
苏酪又摆摆手笑着说谢谢。
“你以后注意随身带着手电筒……”
苏酪的笑容甜甜的,举止落落大方。她给我倒了一杯水,皱着眉头说我一定吓坏了。她用手掌轻轻抚摸着我的背,我能感觉到衣料在脊背上的摩擦,苏酪身上有一种神奇的亲和力,似乎只要是她靠近的人就都会慢慢变得平和。我的呼吸没有那么重了。
她很能照顾别人情绪,睡前又过来环住我抱了我一下,我全身浸泡在桃花源里。
我认为我应该接受命运的馈赠,内心也有一点痛苦。熟悉的环境住入陌生的人总会像第一次打针一样不适应,身体本能的抗拒还有内心的不平衡就像海家乡涨潮的海水,内心带着苦涩接受一阵又一阵的疼痛。
有的人总能一声招呼也不用打就来到原住民的领地,熟悉的就像在自己家,肆意的标记任何一样东西,而受伤的原住民只能接受。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劝我不要不识好歹,苏酪是专门过来看望我的。
第二天,我没有去过问苏酪的行踪,她背包里只带了一个笔记本电脑,整天在客厅神神秘秘的打字聊天。我一整个上午都在忙,扫地拖地洗衣服,带孩子冲奶粉数剩下的钱还有记账。等我闲下来有时间好好观察苏酪的时候,苏酪早就结束工作端上了热腾腾的饭菜。
苏酪依旧带着甜甜的笑容,她长发披肩,空气刘海随着空调的风一晃一晃的,耳边别着胡萝卜发卡,身上穿着我洗干净的灰色围裙。她犹如一个纯良的兔子。
她把我拉到桌边坐下礼貌的端上一杯水,居然还是温的!
饭后,苏酪起身去洗碗,水声从隔间传出来,有很轻的叮当声时不时响起。
我心里一阵发慌,我从凳子上腾的站起来掐了一把大腿。
很疼,我的皮肤都青了。
这竟然不是梦!
不不不,也可能是我精神出了问题!
我冲进厨房夺过盘子,苏酪疑惑的看着我,她朝我挤挤眼睛嘟着嘴说:“不要抢我的功劳嘛。”她把盘子掏回去仔细用干抹布擦干净冲我做了个鬼脸把我推了出去。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我听见她在厨房里唱。
2
苏酪,正在放带薪假,货真价实的研究生,漂亮,优秀,工资高。按通俗点来说,是个白富美,可是白富美妹妹是怎么会突发奇想要来照顾我这个有残疾的姐姐?
某一天,我这样问她。
“因为我是你妹妹啊。”她坐在客厅里打字,手指噼里啪啦敲打键盘还抽空对我笑笑照顾我的情绪。
“这不太合理吧。”我低声质疑。
“很合理。”她眼皮也不眨递过来一盘水果,“姐,吃完我再给你削。”
我闷声不吭用牙签把水果挑进嘴里咀嚼,然后喝了一杯柠檬水。空调开着冰冰凉凉,我赤脚踏在地板上喂奶。
“姐,记得穿拖鞋,你拖地真的很干净,不然会摔倒。”苏酪结束了工作合上笔记本电脑,她把孩子抱过去,有些笨拙的托住孩子的腰身和后颈,叶菲果不其然开机醒来嚎啕大哭,苏酪面色有些尴尬,但是她嘴里还是一个劲的哄着。眼见她摇的幅度越来越大,头上冒的汗越来越多,我噗呲一笑,迈着步子过去柔声吐出一句话:“你累了,我来。”
“姐,我觉得我应该上网查一查宝宝教程。”苏酪哭丧着一张脸跌坐在沙发上,她就像从来没有遭遇挫折的小公主。她一本正经打开手机用手指一根一根戳着屏幕。片刻后,她活力满满的摊开双手示意我把宝宝给她,我皱皱眉,她就跟在我身边怎么也赶不走。我被磨的没办法,只好告诉她不要把宝宝弄疼就好。
她一接过去,我就做好了收尾的准备,可是意料之中的事并没有发生,叶菲安安静静躺在她的怀中吮着手指,甚至对苏酪咯咯笑。
苏酪对我眨眨眼,红润的嘴唇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看着她笑,我也笑了。“你这么喜欢小孩有没有考虑生一个?”
“是挺喜欢,但是不想生,我更喜欢家庭的氛围。”
“……”我没有说话。
“姐,我有一件事跟你讲。”
还没等我说话,她单手托着宝宝从怀里拿出一张单子。
单子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离婚协议书。”
我手一抖,内心好像被一个大铁锤咚咚砸中。我一时间居然不能反应过来。
“你,你什么意思……”我的声音有一些抖,苏酪看在眼里,她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道:“为什么不离婚?”
“你想想之前你过得什么日子!”苏酪的情绪显然有一些失控。
“我……”我看着她的脸,她的表情有一些狰狞,五官用力挤在一起。头顶上的灯闪烁几下,她的表情明明灭灭,她现在就像一个恶鬼。突然间我又开始怀疑我是不是身处梦境或者说幻境,又或者现实就是一场幻梦?
孩子,对了,孩子还被苏酪抱在怀里。
我抢过孩子,弱弱哄几句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苏酪,你先进房间……”我有一些喘不过气,心里一团乱麻扯的心脏生疼。
“……嗯,我等你回复。”苏酪眼里闪过狠厉,咔哒关上门。
有这一层房门隔着,客厅里一点声音也没有,我开始怀疑苏酪的真实性。几乎是一瞬间,我捡起“离婚协议书”认真考虑这几天我是不是出过门,我难道没有出过门吗?我有出门买卫生纸和蔬菜,是那时候去民政局要的?
我一点一点将单子撕碎,双脚抬起搭在沙发上,我渴望睡眠,渴望睡眠将我带入儿时。
一出生,我的世界就是黑白的,本来应该波光粼粼的湖水,本来应该五彩斑斓的鲜花。我不能想象出它们的颜色,因为我从未看见。
儿时的我走在田埂上望着天边就像望着自己的人生,我希望某一天我能够捉住彩色……追着心爱人的衣角一起走到更加广阔的未来……
梦醒了,我还在沙发上哄着孩子吃奶。
我觉得,我长这么大似乎忘记了什么东西。我流着泪,啪嗒啪嗒砸落在地无声哽咽。
我太怕了,我觉得我的生活还有一线希望我不忍去探索,怕水捞月亮,而我是可笑的猴子溺亡其中。
苏酪不知道还在不在房间里。
3
苏酪夜半三更肚子饿了翻冰箱吃杯面,一股一股芝麻油香味窜进鼻子里招惹馋虫。苏酪难得没有请我吃杯面,她风卷残云一般横扫食物气呼呼钻进屋子里没有跟我打过一声招呼。
我想她是生气了。
我抱着叶菲紧紧闭着眼忽略苏酪的存在。苏酪的笑容却怎么都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她今天别着深色色糖果发卡,穿着白t套着小短裙,小熊拖鞋非常可爱。我睁开眼,嘴边泛起甜蜜的微笑,这微笑带着苦涩,那是一种捉摸不透的距离。
我想,我和苏酪是不一样的,我们也不是姐姐和妹妹的关系,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相信她的说辞。她青春靓丽穿着时尚,活泼好动任性调皮;我岁至中年无力回天。
更何况我们之间还有一个巨大的鸿沟——金钱。可是金钱真的重要吗,真的会有人因为金钱距离越拉越大?这个世界难道不懂真心相待?
第二个月,苏酪提着行李箱,她告诉我自己的假期提前结束她必须离开。
我没有拦她,只是泪眼婆娑的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破旧过道的尽头。墙面是灰白的,上面画着涂鸦,有兔子,猫咪,还有彩虹。我想起苏酪行李箱上面的贴画,想必如果有颜色一定很好看吧……我头一次如此憎恨我的眼睛,憎恨父母,憎恨自己,憎恨这个世界,憎恨……我能责怪谁呢?
要怪就只能怪自己。
我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一整个秋天,从热闹的夏天到萧索的秋天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我能从每一个角落窥见苏酪的身影,苏酪走时候飞出这间房间的时候仍然历历在目,它如同鬼魅时刻提醒我我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我本是自由的鸟我不该被锁住!
门被打开了,我的丈夫回家了。他下巴圆润刮得干干净净,头上顶着一顶压沿的黑帽,他的目光锐利扫过来,可我着实意外,因为我并没有如同以前那么怕他,我就像他一样锐利的回望,像看一个野兽一样直视他的眼睛。我们之间的氛围十分焦灼,锅里的饭菜已经糊了,他的手指动了动,一只脚有节奏的敲打着地面,如果他身边有棍棒我会怀疑他必定举起砸乱目之所及。
“你最近把苏酪饿瘦了。”他说。
我没有开口,我给他倒上一杯冷水。
“苏酪和你一起,你觉得她满意吗?我问你话,你不要不说。”他嘴角勾起,我被他比作一个奴隶,我心下一惊,内心升起一股怒火,可我连质问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看来是不满意。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叶釜显然心情不太好,他换了一双鞋,旧的鞋扔进垃圾桶里,咣当,垃圾桶被砸倒了。
“等等,”我走到他跟前,把一张单子拍到他心口,“这是离婚协议书,你签一下。”
叶釜合着的眼皮缓缓睁开。
我不能说是苏酪走之前留下的,因为苏酪如果和他真的有关系……我不想变成一个小丑。
“好啊,”叶釜脱掉外衣,好像在说理所应当的事,“朝霞村的大美人。”他拍拍我的脸,嘴巴裂开露出森森白齿,摘掉我的眼镜,我的眼睛在他眼里闪烁着,硕硕光芒刺的他碍眼。
那时候,我想我是彩色的,使劲儿翻腾着翅膀冲出深渊,我终于是一只彩色的鸟了!
彩色的鸟是凤凰的后裔,灼灼大火会烧光荒芜长出大片大片的鲜花野草,它们迎风生长,有折不弯的腰,随大风飞向瑰丽的天空!这一刻,就连曾经的绝望也变成破晓前的深蓝。
是我主动联系苏酪,苏酪毫不犹豫接了电话,当她沉稳的声线落入我耳中的时候,我轻笑一声说:“苏酪,我们找个地方见一面吧。”
苏酪约我在咖啡馆的包间,那里有一扇圆形的窗,外面是大众公园,啾啾的鸟语唱的婉转,我们俩面带微笑,她帮我抱着孩子,叶菲扯着她的头发她也不会恼怒。
苏酪是公司总管,她告诉我,何釜是她的下属,很抱歉,公司不能直接开除他,因为他实在善于奉承能力也确实出色,很得老板重用。
“苏酪,我不是来说这个的。”
“我知道,所以你想要做什么工作?”
“我想在你们公司做清洁工。”
“你不怕遇见叶釜?”
“他已经被调走了吧?他那天回来喝了很多酒。”
“嗯,因为品德原因。”
“你为什么不直接选个更好的位置?”
“我知道我做不到。”
“也是。”
4
我做惯了家庭主妇,做清扫垃圾的工作并不难过。孩子在背上闭着眼睡觉,她意外的很乖,没有给公司添麻烦,同事也很喜欢她一有空就帮我带带。总而言之,朝六晚七已经是目前的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我并不埋怨,只是埋首苦干做着我应该做的工作。尽全力和同事处好关系。
我晚上会住在苏酪的家继续帮助她打扫卫生,苏酪不喜欢我在家里做事,她喜欢我一回家就躺到床上教叶菲玩益智纸牌。
可是那怎么行?我和苏酪是朋友关系,我应该帮她分担,更何况我现在寄住在她的家。
叶菲似乎也能一点点明白我们说的话,每一次苏酪额外给我钱用的时候她就会哭闹,我们俩只好哄着她,她才自己抹掉眼泪带笑凝视着我们。
一见她笑,我们就乐了。一时间,金钱也变得不那么重要。
苏酪见证了我的坚韧,我见证她的成长。
不知道过了几年,我早已离开苏酪的公司,随着苏酪的钱赚的越来越多,我也考虑着我是否也能自己创业。苏酪显然很支持我,她指导我开店方针,没过几年我的副食店就变成了小超市。
不同的是,我已经年近四十,而她也迈入中年。但我们仍然住在一起,我们之间的感情没有任何变化。
我们之间的鸿沟得以减少,我可以不再依靠她,她也可以更加自由自在的和我交流。
她同我一起见证岁月流逝,岁月变化我们的容颜越发光鲜亮丽,偶有烦恼皱纹也是顷刻便忘记,我们是对方的青春。
某一日,苏酪邀请我去她真正的家做客,她和我第一次提及她描述起来略显陌生的家,汽车缓缓靠近远处高大连绵的洋房,管家慌忙跑来把铁门吱呀一声打开,他口中生疏的叫着。小姐,欢迎回家。
可能是她觉得没必要和我介绍家人,她带着我一路欢声笑语在贴满名画的走廊奔跑,我们嘻嘻哈哈,不久就引起了真正主人的注意。
有人咚咚敲门,一声隔着一声显得没有那么急促,太过礼貌的礼仪反而显得生疏。
“谁。”苏酪的语气平缓,一个单音破唇而出。
“我,你爸。”门咣当一下摔到墙上,一个面颊方正眉毛略白的老人怒气冲冲,一只手握着深色的拐杖青筋暴起,好像随时都能打人。
“你要是没礼貌就别进来。”苏酪一点也没有怕,把她爸气的就差骂她逆子。
明明是多年没有回家的女儿,明明房间依旧一尘不染,可是这个古板严肃的老人貌似没有关怀的打算,他坐到苏酪旁边看了我一眼,眉毛一挑不屑的别过头,他询问起公司的运营流程和方法和最近的重要投资,听完后责备她为什么不像他年轻的时候做的更好。苏酪一直皱着眉毛认真听着,偶尔拿出本子记笔记。
他们本来是相安无事,直到苏兴业提了一句:“为什么把陌生人带进家里?这种人也能做朋友?”
多年以来,处于社会顶端的人一般都会有的傲慢早已使我习惯,但我不打算忍气吞声,我不想苏酪受到自己父亲自负的制约。
“您应该知道,每个人都是拥有自我,每个人都拥有自由。您不应该以自己的喜好来制约别人,苏酪交朋友应当有她的自由。”
“也是,一辈子没有过问女儿行踪,只知道自己花天酒地的父亲有什么资格管我。”苏酪牵起我的手,“她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我自小在你身上花了大把的钱……“
“所以我也用钱回报您,今后,我会更加努力执掌公司,直到代替您为止!”
我钦佩她的决心,她拉起我的手,我握了握并且用坚定的眼神回应她。
“苏酪,我们走。”我拉着她的手穿过大门,学着她的样子把牵起的手高高举起,头顶连片的浮雕“太阳”照耀着我们,我们被“上帝”保佑,我们只做自己!
5
我们预约一间房间,我们躺在床上聊着悄悄话。
“苏酪,你当初为什么选择我。”
“苏湾,你是被他卖给我的。”她眼睛定定看着我,亮晶晶的很好看,“我当时只是想找一个安静的办公场所,我需要有人能仔细照顾我的起居。”她摸着我的脸,一根一根理开我颊边的碎发,“他为了巴结我把你推荐,可是我当时打开门,屋子里漆黑一片,我却能清晰的看见你头顶生长出来的白发,我很心疼……等你转过头,我能看见你猩红的眼还有怀里被你压的窒息的孩子,当时,你们俩都看起来像玻璃一样,苍白又无力,全身上下都透露着:我痛苦的快要死掉。这样的感觉我第一次在初了小时候的我以外的人身上看到……我很想告诉你,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于是我选择包容你。因为我在你身上看见了和我一样的不屈,我相信你作为一个母亲,你很想为了自己的孩子活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当然的就为你打抱不平,女性是自由的鸟,不应当变成掩埋泥中的尸体。我愿意为了我自己选择爱你,对你纵容,乃至于……乃至于……”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她慢慢搁上眼睡着了……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这么多年以来的相处我对于她的情感了然于心。
我也很欣赏你。
我捏起她的手,我的唇凑上去吻了吻她的手心
。
“在你身边让我感到安心。”我闭上眼睛朝她怀里埋首,如同祈祷者面对殉道者,我对她将是永远的虔诚和祝福。
“我会是你永远的朋友。”
我发誓。
6
苏酪也不小了,早就到了结婚的年纪,我身为她的异姓姐姐本该为了她以后的人生做打算。
我知道,苏酪有她自己的想法,可是我也有我的,长期以来我和她各说各的。我从来不问她为什么不结婚,我了解她,她儿时的经历让她无法相信稳定的婚姻。
对她而言,婚姻就像一个有了裂缝的蛋,如果想要缝补就只能打碎,一根一根丝线套在一起缠成坚固的结,这个结无疑会让她的内心充满灰暗,她热爱自由,如果强行黏连她的结局只会在无尽的自责和忏悔中度过余生。
我时常开着灯等待她回家,眼看着苏酪每一次夜半喝醉酒被陌生人占便宜,她好像浑不在意,嘴巴涂着鲜艳的唇彩吐掉烟蒂,我这个她最亲近的人几乎被伤透了心。
我再一次感到了年轻时的无力,但一切皆能挽回只看事在人为!
我只想告诉她,人生的每一段经历都需要打破过去,人的脚步是用来前进而不是退步不前。我们每个人在未来必将勇敢,没人能替你扯碎哪怕一根蛛网。
但是,我依旧无法说服,她依旧过着自己想要的人生。
“我们去旅游吧,苏酪。”
苏酪愣了一下,她捏着我的手心可怜巴巴看着我,“姐,我早就等你这句话。最近简直把我忙坏了。”
人前,她是公司老总,人后,她是我可爱的妹妹。
我们去看了飞满乌鸦的大笨钟,教堂面前密密麻麻的鸽子,叶菲冲过去哗啦啦带起一大片……我们去看埃菲尔铁塔,去冰岛看极光,尽管是黑白的依旧很美。我们去美国自由女神像上看垃圾漂浮在海面上,捂着鼻子吃纳豆……
最后一站,我们回到东方明珠塔……夜晚的海岸线色块布满我的虹膜,我搓搓眼睛。
我说,真美啊,五颜六色的。
“姐……”苏酪牵起我的手,“你不要逞强,想哭就哭吧!”
“妈妈,”叶菲用手掌挡住我的眼睛,“我来告诉你颜色吧。”
叶菲双手牵起我们,我们抱在一起,她说:“红色是心里窜起来的火苗,烫的热的。蓝色的是冷漠,心里落下的大石。绿色是从内心而发的喜悦,所有的微风住在心里……白色是茫然,也是爱意,世界上所有的颜色通过眼光折射入其中,被初冬早晨温暖的牛奶裹紧味蕾变成甜蜜。”
最后一站,我们走进妇产科,我对于这里的黑暗早已熟悉,苏酪挽着我的手坐在身旁,叶菲看着我们脸上平静的笑意显然有自己的想法:
“妈妈。”她稚气的脸阳光开朗,在这个哭泣声和喜悦遍布的部门格格不入。
“我以后要找一个我爱的人结婚。”
“为什么不是有责任感的呢?”我笑着问她。
“因为那是另一个人给我选的。如果不是我爱的人。那爱我的人就是别人,内心真正涌出的爱和被选择的爱的结局是不同的。爱情说是相互选择,可是简单点不是为了爱的婚姻那么我们无疑过着野兽一般的生活。”
“可要是没得选呢?”
“我有的选,我选我自己。”叶菲目光坚定,我相信我的孩子一定能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不论如何,靠着自己趟出一条路,绝不放弃,做一把锋利的剑,斩断路上所有荆棘!
就像苏酪,她是另一个更加年轻的苏酪,幸运的是,她不是年幼的苏酪,也不会变成年轻时候的我。
我终于有能力改变我孩子的人生,我的人生也踏入另一个征程。
“酪酪姐,你和我妈妈是怎么遇见的?”
“我和你妈妈,你妈妈是命运给我的。”
“不,是你自己选择的。”
“酪酪姐是妈妈的命运。”
苏酪摇摇头,苏酪说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命运,命运在自己手中。这个叫苏酪的命运有一点遇见名为苏湾的命运,命运相互碰撞,最终抉择出自己最喜欢的感觉。
苏酪说,她在我身上看见了她所向往的品质:善良,温和,不屈,坚强。她说我是淤泥里的星星,在黑暗里埋藏,只要有一线曙光就会破土而出回到天上。
而另一个原因,则是她在我身上看见了她所缺失的母爱。
7
我坐在地毯上看着悬疑剧,月华如洗映我发丝莹白华美,我咬着笔尖,手里拿着荧光笔勾画出人物关系图还有思维导图。苏湾姐已经睡着了,墙壁上一个尸体躺在血泊中血肉模糊,我将神思一敛,卷了抱枕侧躺在床上。
我闭上眼,模拟着黑白色的世界。
这个世界对我而言是彩色的,可是在遇见苏湾姐之前和黑白并无不同,我的人生优秀的无趣,被无视的彻底。我母为了生我难产而死,父亲在外面勾三搭四,亲戚对我漠不关心,同学和我没有共同话题,我几乎被世界孤立。
我迅速完成学业,从父亲手里要来公司管理,我用金钱行使着我的特权。
和苏湾姐接触一段时间后,我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也许金钱并不能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
苏湾姐终于和那个男人离婚后来找我,我很乐意帮助有自主思想坚强的女性。多年以来,我看着她从一穷二白变得富有,大部分时间她都在钻研学习,她身体里有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我吃惊于她的顽强。
苏湾姐是黑白色盲我是之后才知道的,一开始我以为色盲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就是受点委屈。直到苏湾姐某次因为没有分清红绿灯而差点出车祸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到了眼镜店,我要求苏湾姐配一副色盲眼镜,她说这样就好,彩色的世界早就有人替她看过了,那个人是我,也是叶菲,是她所关心的所有人,是她的员工,也是她死去的爷爷奶奶。
苏湾是真心爱着这个世界。我很幸运遇见她,她是我的命运,我神龛上的圣母像。
我因为她开始学着爱这个世界。
我翻身坐起来,学着点开爱情剧,时间流逝,世界不会有太大改变,我所经历的苏湾早已有所考虑,我们之间的沟壑因为灵魂“骨肉相连”成为微不可查的结。我被温柔的苏湾缠绕包裹,而我还能看见外面,呼吸空气,她让我感到舒服。
多年后,我牵着苏湾的手,苏湾躺在病床上,叶菲哭成泪人。
苏湾终归是走在了我前面。
我拿着一束蓝玫瑰,珍重的放在她的遗体前,想着苏湾漂亮的浅色眼睛,我嘴角带笑,心里的沙漠摇曳着一丛一丛的绿茵,这些树会在我心里永远活着,永远。
等我快要死的时候,我摸着手上的戒指,那是由苏湾的骨灰做成的,一颗剔透的钻石镶嵌在上面。因为死后手上不能佩戴饰物,我要求叶菲将钻石埋在我的骨灰里。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这么做,但我死前见到了苏湾。
她浅浅笑着,一滴泪也没有。
他从来不会否定我。
最后的最后,和苏湾在一起的依旧是我。
8
我叫苏湾,我快要死了,我看着苏酪那张垂垂老矣的脸,还来不及告诉她不要害怕未来,我就闭上了眼睛。
随着脑海中的意识越飘越远,我听见叶菲和苏酪的啜泣声,我很想安慰她们几句。
但是我只能告慰自己,也许我们下辈子仍会相见。
因为我们手掌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