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碗槽里的水汽氤氲而上,模糊了窗玻璃。我机械地擦洗着那只印着淡蓝色花纹的碗,这是七年前我们搬进这个家时一起买的。第七只了,这套餐具就快凑不齐整了。
客厅里传来丈夫点手机屏幕的声音,哒,哒,哒,规律得让人心烦。孩子在自己的房间里写作业,门缝下漏出一线光。
这就是我们的夜晚,安静得像一潭死水。
碗从我湿滑的手中滑落,在瓷砖地上炸开一声脆响。碎片四溅,有一片擦过我的脚踝,留下细小的血痕。
“怎么了?”丈夫从客厅问,但没有起身。
“没事,摔了个碗。”我回答,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
他哦了一声,点手机的声音又继续响起。
我蹲下身,看着那些碎片。瓷片边缘锋利,映着厨房灯冷白的光。这是我们结婚第十二年,也是我们几乎停止交谈的第三年。
不知从何时起,我们变成了合租的陌生人。他负责房贷,我负责家用,共同抚养孩子,睡在同一张床上却背对背。有时候我半夜醒来,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会想起那个在下雨天特意打车来接我下班的男人,现在即使我淋雨回家,他也只是盯着电视屏幕问一句“没带伞吗”。
“妈妈,怎么了?”女儿闻声跑来,穿着她的小熊睡衣。
“没事,不小心摔了个碗。去做作业吧。”
女儿却没走,她蹲下来看着我收集碎片,“这是你最喜欢的那只碗。”
我愣了一下。连孩子都注意到了,他却没注意。
“碗总会碎的。”我说。
“就像你和爸爸吗?”女儿突然问。
我僵在那里,碎片险些再次割伤手指。孩子的直觉总是残忍而准确。
“为什么这么说?”
“你们不像小玉的爸爸妈妈那样会一起笑。”女儿小声说,“爸爸总是看手机,你总是洗碗。”
那一刻,洗碗槽里积累的所有水汽似乎都涌到了我的眼眶里。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把未洗的碗堆在水槽里,走进客厅坐在丈夫对面的沙发上。他惊讶地看了我一眼,终于放下了手机。
“我们得谈谈。”
他叹了口气,那种疲惫的叹息我已经听了无数次。“又怎么了?如果是关于我没倒垃圾的事——”
“不是垃圾。”我打断他,“是我们。我们之间只剩下交代事情和抱怨了吗?”
他沉默了,这种沉默比争吵更令人绝望。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终于开口,“每天上班下班,挣钱养家,累得连话都不想讲。你以为我不记得以前的事吗?我记得,只是...只是觉得说了也没用。”
“你从来没说过你想念什么。”
“说想念能改变什么吗?房贷会消失吗?工作压力会变小吗?”
“不会,”我说,“但也许我能知道,不只是我一个人在怀念。”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一样,不再是空虚的,而是有什么东西在沉默中慢慢苏醒。
第二天回家,我发现水槽里的碗已经被洗好了,歪歪扭扭地放在沥水架上。餐桌上放着一只小小的补碗工具盒。
“网上买的,”丈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虽然可能补了也不能用了,但...试试吧。”
我们一起花了整个晚上尝试修补那些碎片。过程中不小心被胶水粘住了手指,笨拙地试图对齐花纹。最后补好的碗丑得出奇,裂缝像一道伤疤贯穿碗身。
“恐怕不能用来吃饭了。”我遗憾地说。
“那就种点多肉吧,”丈夫说,“放在窗台上。”
现在,那个修补过的碗就在我的书房窗台上,里面长着一株顽强的多肉植物。它仍然是一只有裂缝的碗,但依然承载着生命。
我们后来还是会有沉默的日子,但学会了在沉默中握住对方的手。婚姻不是童话,没有魔法能让一切焕然一新。只是两个普通人,在满地碎片中,笨拙地捡起还能用的部分,重新拼凑出一点继续前行的勇气。
碗碎了,爱没碎,只是换了种形式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