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是悄然发生的。
母亲最先发现了异常。轮到奶奶去大伯或二伯家吃饭的那几天,她中午或者晚上回来时,脸色总是不太好,有时甚至推说在他们家吃过了,不饿。
起初母亲以为她是心情不好,没胃口。直到有一次,是个初冬的午后,母亲去村头的小卖部买盐,远远地看到奶奶瘦小的身影,正缩在王老五的油条摊子旁边。
王老五的油条摊,是村里许多老人和孩子打牙祭的地方。一口黑铁锅,翻滚着浑浊的油,一根根金黄酥脆的油条被捞出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奶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手帕包着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数出几毛钱,递给王老五。王老五麻利地用草纸包了两根油条,递给奶奶。
奶奶接过油条,没有立刻吃,而是又揣进了怀里,左右看了看,像是怕被人发现,然后低着头,急匆匆地往家走。那背影,在萧瑟的寒风里,显得那么孤单,那么可怜。
母亲的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她瞬间明白了。奶奶不是不饿,她是在儿子家没吃饱,或者吃得憋屈,宁愿自己偷偷花钱,买两根油条充饥,也不愿意在饭桌上看儿子儿媳的脸色!
她不敢想象,奶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坐在儿子家的饭桌上,小心翼翼地不敢夹菜,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然后饿着肚子离开,再像个做贼一样,去买这两根廉价的油条。
母亲没有当场叫住奶奶,她心如刀绞,默默地跟在后面回了家。她看到奶奶回到我们家的老屋(因为轮流住,奶奶的根还在老屋,一些不常用的东西都放在那里),才拿出那已经有些软塌的油条,小口小口地吃着,眼神空洞。
那天晚上,母亲和父亲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你看看!你看看妈成什么样子了!在自己儿子家吃饭,要饿着肚子出来买油条!这是人干的事吗?”母亲哭着对父亲吼,“那是你亲妈!”
父亲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痛苦万分:“我知道!可我有什么办法?那是大哥二哥家!我总不能天天去他们家盯着他们给妈吃饭吧?”
“那就让妈一直这么受委屈?轮饭轮饭,把妈的心都轮死了!李建设,我告诉你,这轮饭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妈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么折腾了!”
“那你说怎么办?”父亲抬起头,眼睛通红。
“接回来!咱们自己养!”母亲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怕受累,我不怕多一张嘴吃饭!我看不了妈这样!她年轻时受了那么多苦,老了不该是这个下场!”
父亲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温顺善良,此刻却无比坚定的妻子,心中充满了感激和愧疚。他知道,这意味着母亲要承担起全部的责任和劳累,也意味着,他们将彻底站在大哥二哥的对立面。
“桂芳……”父亲的声音哽咽了。
“别说了,”母亲抹了把眼泪,“就这么定了。明天就去跟大哥二哥说,以后妈就住在老屋,咱们管。他们愿意,就逢年过节来看看,不愿意,拉倒!”
母亲的决定,像一块巨石投入沉寂的池塘,在李家的兄弟关系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