梗概：
这部小说以“我”的视角，回溯奶奶陈秀兰漫长而曲折的一生。她从地主家的千金，跌落为批斗对象的女儿，又在命运的拨弄下，两度嫁人，养育三子一女。她的一生，见证了时代的狂澜、农村的变迁、家族的离散与人情的冷暖。小说的核心冲突聚焦于奶奶晚年，三个儿子在赡养问题上的推诿与冷漠，以及“我”的母亲——这个善良而倔强的三儿媳，在承担起全部责任后所承受的巨大委屈与心病。故事以“油条”这一意象贯穿始终，它既是奶奶晚年孤寂生活中偷偷获取的温暖与尊严，也是她无力对抗儿子们冷漠的无声控诉。最终，奶奶的离世并未带来和解，反而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永久地刻在了母亲的心上，也让我们这个家族的关系，覆上了一层再也无法融化的寒霜。
人物表：
奶奶（陈秀兰）： 主人公，一生坎坷，晚年凄惶。
爷爷（李老倔）： 奶奶的第二任丈夫，脾气古怪，沉默寡言。
二爷爷（李二滑）： 游手好闲，不顾家。
三爷爷（李三厚）： 善良和蔼，是家族中难得的暖色。
太奶奶（王氏）： 奶奶的婆婆，严厉刻薄。
大伯（李建国）： 长子，因姑姑之事与奶奶及我家心生芥蒂。
二伯（李建军）： 次子，自私，对赡养母亲推三阻四。
父亲（李建设）： 三子，善良孝顺，与母亲共同承担赡养奶奶的责任。
母亲（张桂芳）： 三儿媳，心地善良，因赡养问题受尽委屈，落下心病。
姑姑（李秀芹）： 奶奶的女儿，因离婚与娘家决裂，是家族矛盾的导火索之一。
第一章 风中的油条香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一些。北风像一把钝刀子，刮过鲁东南这片平原上光秃秃的杨树枝，发出呜呜的响声。母亲坐在炕沿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手里无意识地揉搓着一块抹布，眼神空洞。电视里正放着热闹的戏曲，但那咿咿呀呀的声音，丝毫没能驱散屋里的沉闷。
我知道，她又想起奶奶了。尤其是闻到空气中偶尔飘来的，那股子油炸面食的香气时。
“你奶奶……最后那几年，就爱吃个油条。”母亲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这干燥的冷风呛着了。“那时候，轮到她去你大伯、二伯家吃饭，她都不敢吃饱。回来了，就偷偷去村头王老五的摊子上，买两根油条，揣在怀里，像做贼似的。”
我放下手里的书，没有接话。这个故事，我听了很多遍，但每一次，母亲讲述时的那种心痛和愤怒，都像是第一次发生。我知道，此刻任何劝慰都是苍白的，我只能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让她心里那淤积了太久的苦水，能找到一个小小的出口。
“她那么小心干什么？那是她儿子家！”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她年轻时多要强的一个人啊……你太姥爷家那时候，是咱这方圆几十里有名的‘陈记粮行’的东家，你奶奶是正经的大家闺秀，虽然后来……可那份骨子里的气性，是磨不掉的。谁能想到，老了老了，倒要在自己儿子面前看脸色……”
母亲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大颗大颗地砸在炕席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别过头去，用手背狠狠擦了一下眼睛，但那眼泪却越擦越多。
“你爸为这个，跟你大伯二伯吵过多少次？没用！人家说，‘当初说好的轮着养，咱没说不养’，可那是养吗？那是熬！活活把你奶奶的心给熬死了！”母亲的声音颤抖着，“后来，我看不下去了，我说，妈，你别去了，就在咱家，我有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
就是这句话，让母亲背负起了全部的责任，也埋下了她至今无法释怀的心病的种子。奶奶是留下了，安稳地在我们家度过了最后的时光。但母亲，却因为长期郁结在心，生了一场大病，是心病。医生说，肝气郁结，思虑过重。
自那以后，母亲就不能看见大伯二伯家的人，甚至连听到他们的名字，都会气得浑身发抖，好几晚睡不着觉。她说，一闭上眼，就能看到奶奶揣着油条，缩着脖子，小心翼翼从大哥家或者二哥家回来的样子，那身影，单薄得像一阵风就能吹倒。
奶奶临终前，已经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了。她浑浊的眼睛看着围在床前的我们——其实主要就是父亲、母亲和我。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口气，仿佛把她一生的重量都叹了出来。然后，眼泪就从她深陷的眼角滑落，渗进了花白的鬓发里。
父亲铁青着脸，握着奶奶枯柴般的手，一言不发。
奶奶的葬礼，是父亲和母亲一手操办的，没有通知大伯和二伯。按照老家的规矩，儿子们要摔盆、打幡，要引领着老人的魂魄回归祖坟。但父亲说：“他们不配当儿子，妈也不需要他们送行。”
这件事，在村里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人说父亲做得太绝，毕竟是一母同胞。但也有人私下里说，建国和建军那两个崽子，活该！
丧事办完那天晚上，母亲在奶奶的空屋子里坐了很久，哭得昏天黑地。从那以后，“油条”和“奶奶最后的眼泪”，就成了我们家里一个不能轻易触碰的伤疤，一个母亲永远也过不去的坎。
窗外的风还在刮。我起身给母亲倒了杯热水，递到她手里。
“妈，都过去了。”我轻声说。
母亲接过水杯，双手紧紧捂着，仿佛要汲取那一点点暖意。“过去了？”她苦笑一下，眼泪又涌了上来，“在我这儿，过不去。我一想到你奶奶受的委屈，我这心里就跟针扎一样。养儿防老……防了个什么啊！”
她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屋里的空气，因为这段沉重的回忆，而变得粘稠、滞涩。
我知道，故事才刚刚开始。奶奶的一生，就像一本厚重的、布满了灰尘的书，母亲刚刚掀开了最痛的一页。而这本书的前面，写着奶奶如花般的少女时代，那场短暂如露水的婚姻，她与古怪的爷爷的结合，以及在那个严厉婆婆手下，与妯娌们共同挣扎的漫长岁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