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先生不是那种喜欢提前预留出很多时间的人。
将闹铃调早十分钟的行为,在他看来过于刻意和不自信。如果说生活里有什么是比即将约见一个女孩更能使他满足的,那绝对是手忙脚乱卡在最后一秒钟前赶到约定地点。这种看似不可能的刚刚好,使K先生感到得意、享受,让他觉得在自己的努力下,生活又紧紧攥在手心里了。
早上9点,他要到达离家15公里外的地方见F小姐,想到她的容貌也许刚好能衬得上她绵软的声线,K先生决定还是穿上他许久未穿的白衬衫,毕竟他是个体面的单身汉,需要抓住一切机会。
离导航软件显示的出发时间还有一分钟,意外就发生在这时候。
起初K先生并没有注意厨房里断续响起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但声音越来越急迫,慢慢敲打出一种顽强而势不可挡的节奏。
他循声慢步,抬了抬鼻梁上的近视镜,呆滞地杵在原地。水池里,是一只周身暗褐色,体型硕大的蟑螂。
K先生想起自己的男性好友小T。小T性向不明,曾经邀请过K先生去参加他的暖房party。新房里贴满了嫩黄色小碎花墙纸,卧室里有一张奶白色真皮沙发,上面随意铺了张淡粉色羽毛毯,卫生间的池子上成套的黄铜洗漱用具闪着星星点点的金光,灯光通透明亮,像是一个可以跳luo 体disco的舞池。
像小T那样的房间里,绝不会出现蟑螂这种生物,事实上,如果小T是个女孩,K先生会很愿意和她交往。
蟑螂爬累了在水池槽上休息,褐色的壳毫无光泽,两条长须充满攻击性地抖动,肥硕的肚子与拇指同粗,装满了卑琐、肮脏、污秽和邪恶。
K先生有些不知所措,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惊恐,距导航显示的出发时间已经过了一刻钟,他慌忙拿起一个玻璃杯,扣住蟑螂,匆匆出门。
到达时已经9点半,比约定的时间晚了整整半个小时,医院里已经人头攒动,最近由于麻醉药持续涨价,来拔牙的人日渐增多,很多人为了省钱甚至选择不用麻药。
F小姐明显不太高兴,但声音依旧绵软,蓝色制服包裹下的身材胖瘦难辨,把K先生领进手术室后就再也没有露面。
拔除过程进行得十分缓慢,麻药缓慢释放着温柔的力量,被撕扯的嘴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但K先生的恐惧没有减轻一丝一毫,钻牙的器具在嘴里发出刺耳声响,像是从地下传来的尖叫,可以瞬间把人的脑子震碎。触觉变得麻木后,听觉变得尤其敏锐,不同质地的金属器具在口腔里敲敲打打,而你永远不可能知道它们是如何在你嘴内切割、挖掘,分工明确。
K先生尽量盯着女医生的大腿以缓解紧张,头顶的光亮被蓝色的口罩和帽子遮挡的昏暗压抑,他知道自己此刻就是一具尸体,躺在冰冷的铁床上,被解剖被观赏。K先生企图从这些口罩中辨认出F小姐的脸,但是没有,也许她从来就没存在过,那个给他打电话预约时间的甜美声音。
有时候,K先生觉得医生动作有些过于温柔了,嘴已经张得酸胀,牙齿依然牢固,为什么不干脆拿一把钳子,或者绑上一根绳子,另外一头随便栓一匹烈马或是烟花爆竹,只要砰地一声,那颗该死的、无用的智齿就心甘情愿地撒开它小伙伴的手,和牙床说再见。
有时候,K先生觉得自己好像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见F小姐,和蟑螂,又或者是长着女人脸的蟑螂,在冲着他微笑,他叫它F蟑螂,或者蟑螂小姐,他看见它像他爬过来,站起来,拉住他的手,搂住他的腰,原地转圈,跳舞,他不再感到恶心、不安,也随着它一起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