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

独自漫步在这老街上,夏日的风带着骄阳的温度,地上的热气源源不断。我没有打伞,走在老街这条露着坑坑洼洼的旧水泥路上,一个孩子从我身旁经过,他白皙的脸上,汗与笑一齐迸发,也在这条露着坑坑洼洼的旧水泥路上,这是老街的路上。

我曾数次走过这条老街,跟母亲、跟父亲、跟父母亲;我曾数次走过这条老街,跟妹妹,跟两个外甥;我曾无数走过这条街,跟朋友,跟爱人。在这曾经的无数次走在老街上时,这条露着坑坑洼洼的旧水泥路两旁还没种下一株株的芒果树,后来的某一天,这条露着坑坑洼洼的水泥路两旁,石板被一块块的撬起,红黄的肚皮上,慢慢晒干肚皮的石板,泥块一点一点、一块一块的脱落。从泥里蒸发上升的水蒸气慢慢地聚拢在一块,于是老街下了一场雨,在日落西山头,在所有的一块一块的石板变得灰白色后,一场暴雨突如即来。那天傍晚,老街下了一场很大的雨,我在这雨里慢慢地走着,独自一人,我没有打伞。

在那场暴雨过后的第二天,骄阳依旧。我知道在第二天的清晨,天微亮,老街上还在沉睡,几个穿着蓝色衣服的人就要在已清理掉的石板的原来位置种下这些芒果树。我知道飘着芒果香的老街另有一番味道,可是我想,在它被种下第一株芒果树之前,再看它一眼。于是我来到老街的这条露着坑坑洼洼的水泥路上,看了它最后一眼,在它长满绿色的枝叶之前。

在这条露着坑坑洼洼的旧水泥路上,住着一个大铁皮房子,就像是屯满各种出乎你意料之外的大魔法屋一样。我喜欢这个大铁皮房子,我曾多次地经过它。在擦身而过之时,眼睛总也忍不住会偷偷地瞄它个几眼。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的母亲在这个大铁皮房里给我买了我的第一个书包,我双手抱着书包,紧紧地跟在母亲身后,眼神严肃而认真,生怕一个不小心松开的手里,书包会掉在地上,人生噪杂的大铁皮房里,每张陌生的笑脸上,都散发着土地的味道。这里是乡下人赶集的地方,我也是乡下人,对于这些土一样微黄的笑脸,那些泛黄的牙齿是庄稼人的长日咬紧嘴唇在土地上挥洒汗水后在偷得的半日闲里咧开的笑,也是在这个大铁皮房子,对着一个个陌生但不失亲切的脸庞的一种放松。这里有卖衣服的人,同样就会有买衣服的人;这里有选镰刀的人,自然也就会有销镰刀的人;这里有卖瓷碗,人们就蹲在那里挑瓷碗,白色的,有些还透着一层淡淡的红晕,很大,就是话中“碗口大”里的大碗口大的大碗。虽然这里无奇不有,那种需要塞两个大电池的银白色手电筒、装骨灰的大瓷缸、各类草帽、散发竹子香气的竹帽、解放鞋、装米用的大塑料袋、大口铝锅等,但是我却最喜欢这里的煤油灯,现在很少看到煤油灯了,那种淡青色的玻璃身,一个手拿的灯耳、一个白色薄玻璃灯罩,在灯身瓶颈处,一个铁丝可以左右拧以用来调节灯蕊。有了煤油灯,自然也少不了卖煤油的。曾听家里老人说过一个关于煤油的笑话,据他们说,从前村里有个人喝醉酒的男人去买煤油,回家半道上误将装煤油的瓶子当成了酒瓶,一大口灌下去,颇有些武侠剧里大英雄人物们豪饮之痛快。刚刚从食道滑入,立马就从下面流出。此事过后,人们缝着此人便戏道:

“哎,那煤油入食道时是不是像从山上挂下来的水,一秒澎湃到底溅起波澜!”为此,那人还记恨起煤油来,从此不再碰煤油。这个笑话真假不祥,但是我倒知道煤油的另一个用处,就是你的手脚不小心扎了刺,在乡下,手脚总能扎到一两颗刺,这时就要用针挑出来。扎得浅的一针就能挑出来,扎得深的,即便你一手挤着,一手用针挑着,保准你怎么也挑不出来,于是聪明的庄稼人便拿过煤油灯,拧开灯盖,煤油顺着灯心滴到刺扎得地方,不用说,最多两滴,等上个半把个钟头,一手挤,一手挑,立马就能将刺挑出来。

虽然现在村里通了电,很多年了,虽然蜡烛这东西也成为每家每户的常备之物,可是我还是喜欢家里的那盏煤油灯,那盏煤油灯燃起黄蓝色的火焰的时候,我看到了月光之下,一家人拿着凳子坐在院子里乘凉,笑声一片,而身后,屋子里亮着一盏煤油灯。微光温润。整个夏夜,乡村的煤油灯唯蛙声虫鸣作伴,而一家人的笑声在轻声和着。

大铁皮房子外面,也是一条露着坑坑洼洼的旧水泥路。路的两旁或站、或坐、或蹲着,买着乡下人自己种的大米、玉米、黄豆、红豆、绿豆、黑豆,还有现在很绿色的蔬菜、土鸡跟水鸭。小时候跟着母亲一起到老街上卖过米,在那里蹲一天,母亲她们倒还好,就算没人来询问米价可是她们可以和周围一些不认识的乡下人聊这聊那,今年的收成啊、肉价啊什么的,可是我一个小孩子,可苦了,真的太无聊了,从那次卖米的经历过后,我再也不缠着母亲跟她一起到老街上去买米了。小时候特别喜欢吃砂糖,就是现在说的红糖,砖头一样大,红色、黄色的砂糖装在箩筐里,买上一块,除了煮汤圆用,平日里含一小块,甜到五脏六腑!南方产甘蔗、南方人吃汤圆,汤里一定要有一块姜跟砂糖。砂糖用甘蔗制成的,黑皮甘蔗白皮甘蔗都不如那种硬皮的甘蔗制出来的砂糖甜的纯。把砂糖放到水里煮,一整块老姜用刀面拍碎放到锅里,等水开再放汤圆,汤圆馅是花生,将花生炒脆,放凉,用啤酒瓶碾碎,将砂糖削碎,跟花生拌一块,包到汤圆里。老菜市场那边现在也有卖这种汤圆的,咬上一口,回味无穷。而曾经蹲着卖米的母亲的地方,现在除了过节,是没有人在那里卖这些东西的了。倒是会有一两个拿着喇叭、扩音器推销蟑螂、老鼠药的,或者是哄骗老人的专治老人百病的祖传神药的。经常可以看到那种泡着蛇的药酒,瓶瓶罐罐,甚是瘆人瘆得慌!

这条路过来,便是几间专门卖童装跟鞋子的老店,店里只有一条旋回的路,墙上挂满衣服,店里中间用木板搭着,上面也堆满了衣服跟裤子。这样的店一到年关,还是人挤人,这里价格便宜,并且质量还过得去,乡下人独爱这样的老店,走进去自然。说到鞋店,我经常光顾,买双拖鞋,不贵。但是我最常买的却是跟着母亲一起去买下田用的胶鞋,像雨鞋一样,但是鞋筒比雨鞋的高,到膝盖上,很软,踩在水田里,很轻,舒服,拔脚也快。

鞋店过去,是一座两层高的房子,一楼卖各种农具,例如:锄头、镰刀、扁担等。二楼卖桌椅、淘米用的淘篓、烧箕、扫把、箩筐等这些东西。所有逛这个房子的人,一楼几乎都是庄稼人,二楼则是城里人居多,为什么呢?因为二楼卖的这些东西大多数出自庄稼人之手啊!难道他们还会掏钱买这些自己就可以做的东西么!笑话!当然,后来,庄稼人还真的开始频繁逛二楼,谁知道呢!这些手艺慢慢变生疏、后来干脆直接去买!

现在这座房子已换了主人,一家小型超市在这里诞生,并不卖锄头、镰刀、扁担这些东西了。超市出来,原是摆在路边的水果摊、大排档和收长头发的贩子偶尔还可以碰到卖各种果树树苗的小贩,父亲曾经从他们手中买过一株紫玉葡萄藤,可是很可惜的没有养活。去年暑假回去,这些东西也没有了,曾经无数次问我:

“小妹,卖头发吗?”的阿姨们都不见了,与她们同时不见的除了一串串黑色的山葡萄还有大排档曾经留下的黑色的污垢,道路两旁突然变得宽敞起来,再也没有人挤人、车碰车、人车相挤的交通问题了,可是我在享受县城的干净、整洁的同时,心里却倒是空荡起来。每当看到超市门口配钥匙兼修伞的大爷,心里总会涌起当年老街的面孔。有一次我去配钥匙的时候,大爷让我多配一把,他说:

“再过了一两年,我也不来这老街了,哎!边帮超市看车边操手艺,心里不顺啊。”

现在老街两旁的芒果树上应该挂满了芒果吧。

在文章的最后,我想用海子的一首诗结束:

《夏天的太阳》

夏天

如果这条街没有鞋匠

我就打赤脚

站在太阳下看太阳

我想到在白天出生的孩子

一定是出于故意

你来人间一趟

你要看看太阳

和你的心上人

一起走在街上

2016年6月12日14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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