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新开了一家书店,复古的样式。小小的院落,回廊、天井,咯吱作响的窄小木梯,木质楼板,还有“你在楼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你”的推窗,各种符合江南老房子特色的元素这里都有。你要喝茶,可以,露天天井里有原木桌子,推窗边有质朴的沙发。时尚的要喝咖啡,也行,一杯咖啡,一个下午,写意慢生活。更多的人进来夸一句,“嗯,这房子有味道”,“这里适意”,然后转一圈,拍几张照,发个朋友圈,算到一处新开发的旅游胜地打过卡了。
这是书店加咖吧、茶室的老房子。隔壁的老房子开了一家陶艺馆,也是复古的布局。再过去是几家饮食店,虽然满满的烟火气,但却是同样的装修风格,因这是老街,格调须一致,刚性规定。集体开业当天,街上人头攒动,挤挤攘攘,“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于是人们纷纷说“老街活了”,似乎老街曾死过。
记得儿时的老街,两边都是店铺,一条窄窄的街道,从街那头到街这头百米左右,捎带一拐弯,就是整条老街。店铺卖些针头线脑、火柴肥皂的日用品。肉铺就是奢侈品店了,在老街黄金的中间路段。店铺的掌柜、伙计睁着瞌睡的眼看着偶尔走过几个人的街道。老街是闲适的。半是店铺,半是住家的营业形式,老人隔着街闲谈,孩子们在街上跑动、玩耍,闲适却鲜活。
曾几何时,大个的钢铁家伙开拔进这个小镇,一栋栋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老街像个迟暮的老人,佝偻着背,在大楼的背阴处苟延残喘。年轻人远离了老街,孩子们跑去更宽敞好玩的地,老街唯有一些看上去比老街还老的老人数着日出与日暮。
天地忽然变幻了色彩。曾经的石板路早已残破不堪,坑坑洼洼,影响出行,后人图方便全部浇筑成水泥路,如今又把水泥挖走,重又铺了石板路,只是街道两侧的店面一侧早已拆除。窄小的街道宽敞了很多,老街的风一马平川地从这头吹到那头,吹走夕阳照在石板路上的余温。
沉寂多时的老房子忽又热闹起来,几个月的叮铃咚隆,拆除装修围幔的老房子再现人们视线,惊艳了街坊邻居,新的老房子比旧的老房子更像老房子。桐油飘香,红灯笼高挑,更别说青砖地面、木质窗格,一切都是恰好的老房子模样。
沉寂的老街换了新颜,迟暮老人一夜焕发青春。
老街活了。参观、旅游、调研,或者只是纯粹走走的人络绎不绝,马声得得。不是过客嗒嗒的马蹄声,在向晚的青石街道,应和着寂寞的窗扉。是“一骑红尘妃子笑”的马,喧嚣尘上,路人侧目。
新的路面,新的房子,新的面孔,老街成新街。白墙黛瓦,灯笼高挑,幡旗飘飘,老街还是老街。
老街还是老街,老街已不是老街,青黛色全新的砖瓦,做旧的石板路,现代技术复活了老街,然而复活的只是躯壳。没有生活气息的老房子,就像失了灵魂的人,有的只是一堆青黛色的砖瓦。
老街活了,老街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