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电影,六零七零甚至八零后的最爱。一块方正的白布,一辆自行车一台放映机,则是另一方神采奇异的世界。露天电影里,有大人孩子无法触及的新天地,被称作人们的精神食粮,更是乡村与外界接轨的唯一渠径。儿时,曾经眼巴巴地盼着电影来村里放映,那个骑着自行车驼着一台放映机风尘仆仆赶来的放映员,他仿佛头顶光环。他是大人孩子心里敬畏着的神。
作家徐则臣的短篇小说《露天电影》,讲述的是主人公秦山原要去一个叫海陵的小镇,谁知客车半路熄了火。他们趁着车停,赶紧下车方便。男人在左女人在右水声相闻 。出门在外本没那么些穷讲究,可秦山原明明憋着一泡尿却出不来。于是他避开众人走去一处草垛旁,可稀稀拉拉的尿屏蔽了司机的呼喊,依旧像头顶的雨稀稀拉拉地往下流。耳边是司机一遍遍地催促,远处百米外则是影影绰绰的房屋、草垛,在雨丝中露出的半张脸。当他看到毛笔字写着的“扎下”的界碑,熟悉的字体映入眼眶,还有那座似曾熟悉的村庄一下子将他拉回过去。秦山原回了客车扯起背包,毅然朝着那座村庄走去。
当蹲在泥地上他用手指再写那两个字时,却发现字体与他现在的完全变了样儿,就如现在的他再也回不到十五年前一样。走进村中,那门挨着门,门靠着门的人家里的一张张面孔,尽管他使劲回忆,依旧难以将他们对号入座。黑的黑白的白的门楼,已大变模样,就连原先的土路也有青石板替代。黑白潮湿温润的生活,一直是他所向往的如今仍感亲切。那一缕缕炊烟那一声声鸡鸣,仿佛又把他带回到了过去。
秦山原很快被三里一家当做贵宾迎至门中。于是,听闻的男男女女赶圩似的一趟趟往三里家中挤,亲切地招呼高声的赞扬,一声声秦老师地呼唤,使得秦山原面色油亮精神气爽,感觉已经回到了那个被人拥戴的年代。
“她们皱着眉,脸有点红。一个说:“是你吗?”另一个几乎同时说:“真是你?”然后两个人警惕地相互看看,都把眼光移到别处去。她们在对方脸上看见了自己。
秦山原被一群人簇拥夸赞着,只有两个女人有些难以置信的低声询问。但秦山原并不认识她们,他对她们一张张年老色衰的脸感到陌生。他不记得认识她们。几句话,已经在为故事的发展埋下伏笔。
进了屋,男人女人句句入心的话,令秦山原又想起当年那个在扎下生活的自己。曾经的一个个圆润的身体一阵阵好闻的体香,将他层层包裹,围着他转冲着他笑。他是她们心中外面的世界,他是她们崇拜的有学识风度翩翩的男人。放映时,他时常由他的徒弟们代劳,而带着不同的身体圆润芳香的女人去草垛旁、去土墙跟儿,去小树林儿。甚至合欢树下,也随时可见脱光衣服的两具身体上演的有色电影。那时的秦山原忙碌而又满足。
入夜,各种动听赞扬的话还在耳边回旋,酒过三巡人已微醺。人困马乏时秦山原急于找个地方休息。
“谁都别跟我挣,我跟秦老师学会了放电影,算半个学生。家里宽敞,就一个人到处都是地方。”就这样,前村长孙伯带着秦山原去了他家。
“你认识林秀秀吗?”孙伯让问
“不认识”秦山原回答。
“她是我老婆,跟着姓丁的放映员跑了。”秦山原有些不愉快,你老婆跑了不关我事。
孙伯让瞬间有些替老婆不值,她为了秦放映员,宁可把姓丁的当做替身跟着跑了,也不再跟他过,她对秦山原念念不忘念着他各种的好。甚至连他身上几处伤疤,痦子上有几根毛儿都记得清楚,她把秦山原看做美好的化身,而秦放映员即便被孙伯让用刀顶着肋骨,也不记得她长了什么模样!可见,那些为他献身的女人,只是他承欢的工具,仅仅为了满足他的私欲。他能记住的不是她们的长相,只有胸圆臀肥的片纸回忆,偶尔的似一阵风在他头顶飘过。
孙伯让将秦山原捆在椅子上,给他放了一部电影《夜歌》。影片中的丈夫因为妻子的红杏出墙,而开始了漫长的复仇计划,看到捆绑的情敌逼疯的场面,秦山原如同看到了自己。在孙伯让面前,他不正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的男人吗?于是,他又一次喊道:放开我。
文章中多次提到臭蛋,一个天真烂漫的小男孩。因为没看过露天电影一直念念不忘地追着秦老师。臭蛋代表的是一个干净的灵魂一条鲜活的生命,一个有着美好未来的人。他心里的电影,一定和他想像的一样纯洁、动人,有吸引力。犹如秦山原初来扎下放映时,人们看他的眼睛里,也带着迫切渴望的光芒是一样的。
末尾,以秦山原憋着的一泡尿终于毫无尊严毫无形象的顺着大腿根流淌在地上,让故事又回到了起点。让我想起他当初也是因为憋着一泡尿,而下车来到了扎下村。但他那时是是风光的,也似荣归故里般荣耀。而再看现在的他,像被讨债的人追了一路,最后气喘吁吁扎进隐蔽的断墙根儿,不仅吓尿了裤子,还一副落寞不堪的狼狈样儿。
整个故事叙述的,是秦山原因为放影员的特殊身份,与村里的不同女人都有着暧昧关系。因为他身上的博学多才,吸引着一群禁锢于乡村的妇女的爱慕与追捧。而他本人也极其享受这种被人捧在掌心的滋味。他利用他的特殊身份骗色骗情,违背道德底线与一具具国色天香的身体 苟合着,这样的他,多年之后仍能深入大学任教,可见多么的讽刺。
老祖宗有句古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欠下了债早晚得还。秦山原再次回到扎下,或许是冥冥之中被神灵驱使来还债的。因此,当他被孙伯让带回家中挨打收拾,也是罪有应得活该这样。
前世生欠的债今世来还,似乎一点不为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