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和一个朋友喝酒，酒意微醺的时候，他和我说起了她的婚姻生活，我本以为他这是要秀一秀自己的幸福生活了，因为在我的印象里他的妻子性格贤淑，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但是出乎预料，他却是道出心中的苦闷。
他说他的婚姻里没有爱情，两年前之所以结婚，是因为父母催得紧，并且父亲身体不好，抱孙子的愿望尤为迫切，而他却迟迟遇不到那个让他心动的人，便在单位里随便找了个看得过去的女孩试着交往。交往没多久，女孩怀上了他的孩子，于是再没有什么可犹豫的，按部就班地奉子成婚。然而，他始终没有在这个女孩的身上找到一丝爱情的感觉，人生不免缺憾，又哪里来的幸福？
结婚以来，哪怕是在孩子出生以后，他对待老婆的态度都是不温不火，家中的大小事务他也极少过问，更别提分担一二了。更可怕的是，自从有了孩子之后，他再也没有和老婆有过夫妻生活，却时不时在外面寻欢。
“老婆会没有想法？她不会怀疑？”我很纳闷，便问道。
“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她就是提不起兴趣。”他说。
“那孩子怎么来的？”我问。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望着窗外的夜色沉默。许久以后，他倒满一杯啤酒，再次一饮而尽，说：“何以解忧，唯有燕京。”
我也陪着喝了一杯，虽然还没有弄清楚详细的情况，但凭着只言片语，我能够理解他的苦楚，也意识到他婚姻的危机。我不太善于劝解人，但还是整理思路，组织了一番我认为得体的语言试图劝说他，建议他出于对婚姻和孩子负责的态度，尝试着去接受妻子，过去有没有感情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怎么过好以后的生活，很多人不也是在婚后才慢慢培养出感情的吗？不是照样相濡以沫一辈子吗？这完全取决于如何去对待，如果总是将自己的心门紧闭，不但折磨自己，更耽误了别人。
“你说的也许有道理，但并不适用于每一人，我愿意过这样的生活，似乎她也并不抗拒。”他说道，声音有些沙哑，于是再饮一杯。
那个晚上，我没能说服他，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作为外人，我也不好过多介入，只能陪着他喝酒，喝得酩酊大醉。朦胧中，一个身影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脑海之中，那个身影缓缓靠近，待我仿佛看清时，心中不由一紧。今晚真不该与他喝酒，一不小心又翻出了经年往事。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没有再聊起这个话题，其实仅从表面来看，他的婚姻是令无数男人羡慕不已的。妻子把家庭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他只需要把精力放在工作上，工作之余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潇洒得完全不像一个已婚男人。几年下来他也颇有建树，当上了科室副主任，而他的妻子为了家庭和孩子，放弃了原本的工作和专业，找了一份薪酬不高但更为轻松的工作。每当大伙都羡慕他娶到个旺夫的好老婆时，不知他作何感想，略知内情的我却不由为他感到担忧，也为他的妻子感到惋惜。
直到有一次，我们两又在外面喝酒，我正犹豫该不该再次提起婚姻话题，他却仿佛猜到了我心思，主动说道：“我要感谢你几年前说的那一番话，虽然当时我没全听进去，但你的话还是让我有所顾忌，否则说不定真把老婆给气跑了，如今我想明白了，我是上辈子积德啊，这辈子才能娶到这么好的老婆。”
“培养出爱情了吧？”我笑着问道。
他沉默很久，却问我：“你能告诉我什么是爱情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愣住了，沉思许久，我只得气馁地说：“这鬼问题，谁说得清楚？”
他举起盛满的酒杯，我们干了一杯，他才缓缓说道：“对我而言，爱情就是亲情，就是责任，每当我看到妻子默默地为我、为这个家操持着各种琐碎的事，甚至做出她或许并不十分情愿的牺牲，每当我听到女儿欢快的喊着爸爸，我就有一种融化的感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好像离不开这样的生活了。前年我去省城进修，第一次离家这么长时间，还没几天时间我就开始想她们了，那个时候，我开始意识到她们对我的重要性，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那个爱情，但我很肯定这就是幸福，我离不开这幸福。”
我注意到，他说的是“想她们”。他的一席话也使我陷入沉思，只是思绪有些纷乱，一时竟不知如何对答，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我再说些什么矫情的话了。
这一次，我们没有喝醉，并且早早收场，因为他老婆怀上二胎了。他的转变让我十分讶异，我不便去追问他是如何一步步转变的，这过程一定不似他说的那般轻描淡写，一定经历过许许多多感人的瞬间。
我想这大概就是生活对我们的潜移默化吧，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改变让我们无从抗拒，但如果这变化是好的，又有什么必要去抗拒呢？
很自然的，我又想到了几年前的那个夜晚，醉眼朦胧时脑海里若隐若现的身影，我曾为她坚信不疑地发过许多誓，为她情不自禁的写过许多诗，更为她心如刀割的度过许多个不眠的夜晚。但此刻，她又在哪里呢？此刻陪在我身边的，是这个用极为物质的标准挑选的女人。我也曾经认为我们之间并非爱情，只是在人生的路上走得累了，恰好碰到的一个合适做伴的人。我们彼此尊重，彼此依赖，但我并不确定，是否彼此相爱，我更愿意把这种关系叫做亲情，死不承认这与爱情有关。我曾倔强的认为爱情只有一次，而它早已“死于”多年前的一场告别。我想对她而言，未尝不是如此。但我现在也有些分不清了，朋友的那一番话，好像同时唤醒了埋藏在我内心深处的同一句话。或许应该庆幸，因为性格上的差异，我心境的转变显得更加悄无声息，更加水到渠成。
比起我们，另一个朋友的经历更为曲折。我们从初中起就是同学，因此我见证了他们从高中早恋到步入婚姻的漫长历程。高中时他们偷偷摸摸地谈恋爱，大学的时他们如漆似胶、轰轰烈烈，到了结婚时又是那么顺其自然。同学们都以为这将是一段完美的佳话，婚姻也必然和谐、牢固。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婚姻竟也不可避免的遭遇波澜，甚至到了破碎的边缘。问他原因，他说结婚以后就再也找不到恋爱时那种默契，好像突然间就不在一个步调上。面对生活的压力，他想把日子过得扎实一些，而她却总是抱怨他越来越没有情趣，动不动就说他不再爱她了，动不动就吵着要离婚。
于是，他们开始为各种琐碎的小事争吵，激动时还会说一些很重的话。有句话说得贴切：“伤人的话总是出自温柔的嘴。”彼此间越是相互了解，越是能够伤到骨髓。每一次争吵，都觉得自己特别委屈，都认为自己才是被伤害的人。有一阵子他总是寻朋友喝酒，感慨他们的爱情已经走到了尽头，与其继续互相伤害，倒不如还彼此自由。几个知心朋友对他的劝解也很老套：即使恋爱走到了尽头，可是婚姻才刚刚开始，毁灭一段婚姻，不仅成本巨大，也着实可惜了这么多年的感情，需要三思而行啊。
这种时好时坏的关系持续了一年多之后，他们的孩子及时地来到了。孩子的到来让这个看似摇摇欲坠的家庭一下子忙碌起来，忙得仿佛忘了争吵，孩子一天天长大，他们的生活却越来越平静。有一次家庭聚餐，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场面，我调侃道：“爱情又起死回生了？”
他望着母子俩，笑呵呵说道：“爱情从来没有丢过，只是它悄悄长大了，模样也变了，我们一时有些认不出罢了。”
我转头望向正在给孩子喂饭的妻子，心中也似有明悟。 仿佛心有灵犀，妻子这时候抬起头来，两道目光在空中交汇，她露出浅浅的微笑，我错愕片刻，随即一种幸福感涌上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