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这个时节，我都会做一些徒劳的努力试图阻止夏天结束，比如在凉风中硬撑着继续穿短袖连衣裙，或是继续去旁边学校的小卖部拎一块切成月牙形状的西瓜。
但在我负隅顽抗了许久之后，终于还是打开朋友圈，在自己三个月前那条「夏が始まった」的动态评论区敲下一句「夏が終わった」。
在又一个清醒着、睁大眼睛望窗外天空泛起亮光的清晨，当我意识到黑夜正在吞噬白昼，太阳直射点马上都要离开北半球的时候，我感到难以自控的悲伤。
夏天正在远去，接踵而至的是愈发萧瑟寂寥的秋冬季。我向来恐惧秋天降临的时刻，毕竟要目睹满街寂静凋落，时刻提防钻进骨子里的凉风，一切都让人意识到，世界正在摇摇晃晃地下坠。
令人扼腕叹息却又无可奈何的，正是这种清醒的坠落。
之前某个深夜，收到读者在公众号后台的留言：
「偶尔不那么痛苦，感觉有一点开心的时候，又很深刻地觉得好像背叛了自己的痛苦，于是又被一把拉下来。」
盯着这句话看了又看，心里涌出某种介于共情与质询之间的微妙意味，察觉到一些不为人知的感情正在潜滋暗长、隐秘地发酵。
无法否认的是我看到这句话的瞬间，最先捕捉到的是一种类似于厌恶的感觉，但很快打消了这种念头。先前只言片语的交谈中我大概了解了那位读者的处境，明白痛苦对于她而言几乎成为无法摆脱的影子，或许她只是被什么缠住了。
但令我意外的是，当我将这段话截了图发到朋友圈，询问是否有人产生共鸣时，却在短短时间收获了几十个赞。
「我享受沉浸在痛苦中的感觉，无论这痛苦从何而来。」
「在我倾诉痛苦时，我感到自己被他人爱着。这令我欲罢不能。」
「我只是觉得痛苦很深沉，它们让我看上去很酷。」
我迅速删掉了那条朋友圈，不敢细想许多人对痛苦的态度居然是这样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我感觉不可理喻。
也是那之后不久，某次聊天的时候听到对方提起的，陌生人口中的我。
在那人的世界里，我被描绘成一个「解决不了我的问题，其实只是因为我不想」的懦弱者。归根结底，在他眼中，我所有的痛苦都只是因为我不愿意摆脱而已。
我勃然大怒失去理智，用我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言辞咒骂他。
多数人理解的痛苦，是人生暂时失意，命运偶尔无常，以及夹杂着某些在晦暗的角落里生长着、有时探出头来的负面情绪——脆弱、自怜与彷徨无助。在他们偶尔脱轨的时候，从四面八方伸出的手臂，让他们感到自己正被人爱着，被热烈地需要着。
可令人在孤立无援的处境下被爱，这并非痛苦的魅力啊。
况且，这只是痛苦的一种浅尝辄止的形态，像是站在山洞入口，缭绕在脚踝处的，令人禁不住打个寒颤的冷气。他们从来没有向山洞深处走去，不知道那些被冷气团吞噬的人们，是怎样在这濒临绝境的寒冷中扎挣着不让自己失去意识的。
他们其实从未清醒着审视自己的处境。自己想要拥抱的东西并非痛苦本身，而别人身处的痛苦也绝非他们留恋的东西。
你见过喝醉的人嘛？对方突然向我发问。
前天就见到过，在街上，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枯黄的叶子落了一脸一身。回忆起这样具像化的场景，我语无伦次起来。
其实很简单啊。对方回应，即便是那些意识尚存的醉汉们，都会喃喃自语「我没醉」，在马路牙子上打滚的丑态，想必谁回忆起来都会脸红。
你说的痛苦，也是如此。
痛苦是个无底洞，向下落的人们，其实都在张牙舞爪拼命做些什么，来阻止自己被这一团可怖的感受吞噬掉。
他们从来没有坠落过，只是站在洞口窥见了这暗无天日的处境，便以为自己已经被失重感环绕。
事实上，真正朝着深渊去的人都在拼了命抗争，没有人会享受清醒的坠落。
End.
文/浅草Asakus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