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很习惯睡懒觉的人，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今太阳升起，我就已经清醒着趴在窗边看今天的云彩，每天的云彩都不一样，看来各位神仙腾云驾雾的习惯不同，我叹了口气。
云彩的每日不同让人觉得好美，人的每日不同可叫人愁。
我掐着时间算你什么时候醒，想着今天如何磨你照张照片写几个字，想着如何跟你打个招呼，想着你早餐会想吃什么，楼下的小商贩几点开张。
为什么想这么多？因为你一年之前得了种无解的病。每天清晨醒来都换一个身份，自己也不记得，就这么活蹦乱跳地过完这一天。
但生活就是生活，惊慌和崩溃消失得比想象中更快，我们想停下来放弃和哭泣，而三餐四季推着人不断向前。
1.
前天你醒来是个精于算账的公司会计，一大早非闹着要赶去公司打卡，喝了杯咖啡就要出门。
我费了好大劲说服你这天你调休，老实在家呆着，好好把饭吃了。
我出门之前例行记账写预算，你凑过来说着软件生成的图表不合理啊，抱着电脑噼里啪啦地做了个柱状图插件。
我看着你的侧脸被早晨的阳光镀了层浅金色，心里说不出的有点暖。
“以前可没这本事啊”，我心想，今儿还真厉害。
你弄完了手上的事，把电脑推给我，邀功似的咧嘴笑。
我窝在沙发上，接过电脑冲你眨眨眼，催你去吃削好的苹果。
我往桌上一指，“赶紧的，都氧化了”。
斜斜的照进来的光线有点刺眼，我眯着眼睛看从你背影轮廓漏出来的光影——
我已经好久不问你爱不爱我。
我低下头想不出个结果，大约是我怕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会打破这平静如水的生活，也怕得到了答案却也只有一天的保质期。
我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几颗鸡蛋打进碗里，把小葱切段胡萝卜切丁。
把隔夜的饭拿出来打开抽油烟机，不大的厨房突然就闹腾了起来。
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我身后，就在我往锅里倒油，把鸡蛋液倒进去的时候说了一句——
“诶你知道吗，这面墙上有132块瓷砖诶。”
你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里还是清晰饱满，我笑了下，“你这是会计师还是计算症啊”。
我突然想起来自己以前爱看的一本小说，主角就有计算症，是一种强迫症，我觉得情节特有意思，想跟你说来着，但是你忙，最后也没说成。
现在也没什么说的必要了，我想，明天你就不会记得。
我又觉得难受，虽然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
你怎么会数瓷砖呢，是不是太无聊了闷得慌。
我琢磨着让你干点什么才行啊。
算了，给你讲讲刚刚那个故事吧，反正我已经说了那么多你不会记得的话。
谁说你记不住，我就不说了啊。我想说给你听而已。
2.
日子啊，也不是每天都安安静静。
比如有天起来你成了个歌手。
我感叹着人的潜力真是无穷，然后去扒拉角落里落了灰的吉他，擦擦干净，就像每天都在用一样。
傍晚我回来的时候听到了一段没听过的旋律，我靠在门外听了很久。算不上婉转悠扬传世佳作，倒也轻快悦耳是支好曲子。
我想起来我常常在晚上弹你喜欢的曲子，听你日日如出一辙地说，“诶你这不错”。
我也不爱解释，就这个时候觉得自己是占了个便宜的。
我推门进去，你抬起头来，一半光一半影把你的表情拆分得泾渭分明，我似乎就同时看到了你的热情和你的空洞。
“我新写的歌。”你这么说。
“真好听。”我看着你面前一堆揉皱的纸张，心里做了决定晚上必须煮个鱼汤给大作曲家补补脑子。
歌曲声声入耳，弦音不懂我，空空觅灵犀，大概也不懂你，余音绕梁就一日而已。
夜色慢慢降下来了，我叹了口气，我还是想听你今天再唱一曲。
3.
思绪还没被拉回来，你看起来要醒过来了。
过了这么久，我已经不大紧张了，我坐到你身边，看你慢慢清醒过来。
“嗯…姐姐…？”你好像在斟酌着问我。你睁大眼睛，和之前眼神都不太一样，懵懂的，不像个成年人。
得了…今天这感觉，像是邻居家的年轻孩子？
我有点头痛。
我这是违法的边缘大鹏展翅…？苍天啊谁来给我主持公道啊你说。
“早上想吃什么呀？”我摆出了一幅带孩子的做派，然后就看见你乖乖地把眼睛笑成了一双月牙。
嗬，谢谢你今天也信任我。
今儿休息，我准备带你出去走走。
春天好着呢，我早就想跟你去看看城南开得最早的几朵花，影院新上的那部电影了。
可惜不是每个你都那么好忽悠出门，唉。
生活不易，我叹个气。
你蹦蹦跳跳地跟在我后面，眨着水亮亮的眼睛要帮我拿手上的袋子。我带你去公园里喂鸽子，一只只鸽子胖嘟嘟的，一看就平时伙食不错，也不怕人。
你蹲在地上伸出手让鸽子吃面包屑。我坐在长椅上看杂志，好多新裙子占了版面，我咬着手指，心说要不要买呢。
突然面前一片阴影，我抬头就看见你捧了一朵小花，脸上有点微红，送到我面前。
那花大概是不远处一树梨花掉落在地上的，你挑了挺漂亮的一朵。
我看着你嘴角的笑容和低垂的眉眼，眼前越来越模糊。
我很想哭，你明明只是送了我一朵掉在地上的小花，白色的花瓣在乍暖还寒的春天里弱不禁风的样子，我却觉得你把整个春天都推到了我面前。
我不想要新款的裙子了，也不想把酝酿了好久的问题问出来。
我本想问问你记不记得昨天，想问问你心里对明天有没有概念，想问问你为什么听我的话啊。
可我现在什么也不想，我使劲眨眨眼睛一阵风就吹干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我什么也不想了，只想把街边刚出炉飘着香味的糖炒栗子塞到你怀里。
4.
晚上回到家，我终于忍不住半开玩笑地对你说，“你回来吧，好不好。”
你不明就里地看着我，但眼神里又好像有一点清明开始浮现。
你还是乖巧地笑了笑，我知道到点了，睡一觉去接受新的一天吧。
我最终还是看着你的没有什么情绪的睡脸正正经经地说了一句。
“你回来吧，好不好啊。”
说完没出息的想哭，委屈一下子涌起来。
我碰到你微凉的指尖，人的情绪总有缺口，我真的想你了。
尽管你也还算是在我身边。
我每天都看着你，和每一个你打交道，每天在你醒来之前悄悄说一句我爱你。
他们个个都是你，又个个都不是你。
公司的会计师精明能干，细致谨慎，但我还是喜欢你快刀斩乱麻，豁达潇洒。
编曲弹唱的歌手有才情还会耍酷，但我还是喜欢你偶尔木讷，痴心踏实。
邻家少年孩子心性，乖巧懂事，但我还是喜欢你眼睛眯起来，出其不意的调皮坏主意。
千万人从斑马线上走过去了，我站在红绿灯下，等的是你。
等明天吧，唯愿明天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