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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金色的阳光从房间西边窗户那个帘子破洞里塞进来,给昏暗的房间强行加了一个窥视外面的眼睛,阳光刚好照在云婆的脸上,炫目的刺亮打断了她悠然的午梦。
云婆努力地撑起身体,把自己移开一点,侧着脸远离了那点可恶的阳光。没有它来打扰,自己应该可以睡到太阳西下的,或许就这样睡着,再也醒不过来,或许更好。
梦是美好的,那里有青青的草地,几个小玩伴赤裸着脚丫子,享受着如毛毯般的柔软。那条弯弯绕绕的河流,浸湿了小腿的冰凉,带走了所有的暑气。黏在脚趾上的黑泥,是那么的真实,对了还有在田间小道上的奔跑,在梦里,还真没有谁可以跑过自己,就像上紧了发条,快速地蹦跶着,永远不会觉得疲倦。
可梦终究是梦。
云婆是去年冬天突然病的,那个晚上特别清冷,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两条腿再也不听使唤了。就像当初老头离开自己一样,没有一句话,就这样默默地离开,如今连双腿也如此无情,只留下空壳一般的躯体,没有了灵魂。
她半躺着倚在床头,努力地拱了拱身子,让自己的身体躺得更舒适一些。缓了一口气,低头,却看见那点阳光就在自己的手边,抬头望向窗户,寻找着那个破洞。它就在窗户中间的位置,这个洞是去年清洗晾晒时,让老鼠咬烂的,记得当时自己用最恶毒的话咒骂着老鼠,后来想要拿去修补的时候,双腿却坏了。女儿闻讯匆忙赶了回来,几天的忙碌也就记了窗帘的缝补,挂上去了也没有再取下来。
自从生病了以后,云婆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拉上窗帘,躺在床上,哪也不去,不想别人看到自己不能动的样子,特别是那些干活从来没有赢过自己的老娘们。就算是过年的几天,云婆也是卧在床上,没有起来,到家里看望自己的亲戚来了一拨走一拨,他们的问候却感觉是那样刺耳。还有迎新年的鞭炮声,唉,就像当年自己的喋喋不休,突然间有些同情起自己的老头,居然容忍了那么多年。
那缕阳光在不经意时又向云婆的手指尖移近了几分,好像还感觉到一丝热度。云婆咽了下口水,眼睛里盯着那道光,小心地把右手的食指放进那道光芒里,一时间手指从黑暗变得明亮,还有一丝热度,从指尖缓缓地移动到手掌又到手臂。云婆轻轻地抬起头,眼睛沿着光细看时,发现光里面满满当当的灰尘,它们跳动着,伴舞着那不知何处吹过来的微风。
云婆举起手掌猛力对着那些跳舞的灰尘扇了过去,可不解恨,又猛地拍在自己麻木的大腿上。叹息了一声,不知道是为了那无辜的灰尘,还是为了那没有知觉的双腿。
掀开被褥,看着挂在自己身下,没有归属感像两根肉肠一样的大腿,心里多了一分怅惘,造孽啊!
床边放着一辆电动轮椅,是女儿过完年买的,还好有它,自己可以在房间到厕所转悠下。
云婆用力把轮椅拉过来,靠在床边,然后一点点挪动着,拖着已经变成累赘的双腿,喘息着,终于在力气耗光前成功把自己扔进轮椅里面。
云婆休息了一会,感觉回了魂,这才推着扶手上的摇杆来到门口。
打开房门,一瞬间外面的光亮照射进来,云婆眯着双眼,青涩的泪水溢出湿润了眼眶,索性闭上眼睛,缓和了一下,再睁眼,舒服了许多。
在细细的电机声,还有轮子磨蹭地板的滑动沙沙声中,云婆缓缓地来到院子里。
蜷卧在门口的大黑狗听到响声,迅速地跳了起来,咧着大大的嘴巴,眼睛里满满当当的热情,它低声呜咽着,晃荡着狗头,小跑着蹦到轮椅前,不由分说,就把狗头往云婆的腿上摩擦着,尾巴拼命地打着圈圈,发泄着它的寂寞。
云婆皱着眉头,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习惯性地想要抬脚去踢开,却发现根本指挥不了眼前的大腿,一时间竟然愣住了。
大黑狗扭动着腰肢,那双后腿不停地蹦跶着,踢踏着水泥地响着清脆的敲击声,此刻却敲在云婆的心里。
可怜,自己在活得连狗都不如,云婆心里想着,伸手拧着大黑狗的耳朵,没有用力就拽了过来。大黑狗嘴里呵呵地叫着,就像久逢重别的孩子,趴在云婆的膝盖上撒娇着。
云婆使劲也推不开,高高抡起的巴掌轻轻地落在狗脸上,顺便溺爱地揉了揉。
唉!现在不嫌弃自己的,也许只剩下眼前这条大黑狗了。
春天的太阳还是很温柔的,午后的夕阳就像等待入眠的小女子,慵懒地倚靠在山梁上,被渲染成金黄色的云朵,仿佛是新婚的彩衣,连碧蓝色的山峦都笼罩在里面,像是一幅美丽的山水画卷。
院墙上有几盆花,许久没有整理,早已干涸了,而春天来临时,卑微的小草却在枯枝旁坚强地长了出来,给院子里添了一分浅淡的绿。
一只小鸟飞到院子里,一边警惕地张望着,一边快速地啄食着地上的小虫子。那淡黄的喙里发出清脆的鸣叫,时而停下来,歪着头望着天空,思索了一下又接着跳到院子的另一个角落。
大黑狗见状,一下子蹦着推开自己的主人,笨拙地扑向小鸟,未等它靠近,小鸟早就展翅飞上蓝天。大黑狗抬头仰望着,眼里充满着不解。
院子西南角长着几朵黄色的小花,小花围绕着一个花白相间的足球,那是外孙过年买回来玩了几天,不方便带走而留下来的。
她扳动电源开关,开着轮椅到足球面前,俯下身把足球给抱起来,放在那没有知觉的大腿上,轻轻地抚摸着足球上面细细的划痕,那是外孙留下的印迹,抱着足球就像当初抱着小外孙,眼前闪现出他尖叫着在院子里踢球的情形。
云婆抬起头,脸上多了一分温柔,眼睛越过院墙,跨过那连绵的山峦,耳朵里又响起外孙的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