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苏辙与父亲苏洵,人称“三苏”,眉州眉山(今属四川省)人,北宋时期官员、文学家、思想家。他们都位列唐宋八大家,是中国历史上影响比较大的人物。
苏轼(1037年—1101年),字子瞻,又字和仲,号铁冠道人、东坡居士,世称苏东坡、苏仙、坡仙。苏轼是中国历史上最受欢迎的文人之一,才华横溢,文学造诣颇深,开创了自己的文风;书法更是登峰造极,其中《寒食贴》被评为天下第三行书。三人中他的影响最大,现在连好多老外都在研究他。林语堂在巜苏东坡传》一书中这样评价苏东坡:“他是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是悲天悯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作家,是新派画家,是伟大的书法家,是酿酒的实验者,是工程师,是假道学的反对派,是瑜伽术的修炼者,是佛教徒,是士大夫,是皇帝的秘书,是饮酒成癖者,是心肠慈悲的法官,是政治上的坚持己见者,是月下的漫步者,是诗人,是生性诙谐爱开玩笑的人。”似乎所有的溢美之词用在他身上都不足以描绘苏东坡的全貌。
苏辙(1039年-1112年),字子由,一字同叔,号东轩长老,又号东篱,晚号颍滨遗老。苏辙深受父兄影响,文学造诣也很高。以散文著称,擅长政论和史论;其诗力图追步苏轼,风格淳朴无华,文采少逊;古文写作上有自己的主张,赋也相当出色。苏辙亦善书,其书法潇洒自如,工整有序。由于苏轼影响力太大,加之苏辙内敛,不张扬,于是相较之下,苏辙便显得黯然失色。其实,苏辙的才华也是相当了得。苏轼就这样评价:“子由之文实胜仆,而世俗不知,乃以为不如。其人深,不愿人知之。其文如其为人,故汪洋澹泊,有一唱三叹之声,而其秀杰之气终不可没。”王称在其史书《东都事略》一书中也曾说“辙之名迹与轼相上下,而心闲神王,学道有得,是以年益加而道益邃,道益邃,则于世事愈泊如也,不有所守而然哉。”可见苏辙在历史上的评价也是相当高的。
我们都知道苏氏兄弟才华横溢,他们的故事流传也很多。但你是否注意,苏氏俩兄弟情谊深厚,一生相互扶持,不离不弃,常被世人乐道。读苏东坡的传记会发现,苏氏兄弟两家人也非常和睦,他和弟弟一生中大多数时期并不在一个地方做官,但他们两家人一有机会就会相约在某个地方共住一段时间。兄弟俩从小一起玩耍,一起读书,一起长大;忧伤时他们相互慰藉,患难时相互扶助;常在梦里相会,平时互相寄赠诗词以通音信,友爱有加。他们不仅是血缘上的亲兄弟,还是文学上的知己,事业上的同道,甚至是彼此精神上的支柱。东坡曾在一首诗里说:“我少知子由,天资和且清。岂独为吾弟,要是贤友生。”子由也在哥哥的墓志铭上写到:“我初从公,赖以有知。抚我则兄,诲我则师。”
兄弟间的友爱,以及顺逆荣枯过程中产生的深厚情谊,成为苏东坡毕生歌咏的题材。苏东坡一生给弟弟子由写了很多诗,其中有不少成为千古绝唱。仁宗嘉祐六年(1061),苏东坡第一次做官,任凤翔府判官。临行时,弟弟把哥哥一直从汴京送到郑州,在郑州西门外,兄弟俩有了第一次分别,难舍难分,东坡望着弟弟在雪地上骑马返回,直到身影完全消失才前进。到任后,东坡便给弟弟写了第一首诗:
不饮胡为醉兀兀,此心已逐归鞍发。
归人犹自念庭闱,今我何以慰寂寞。
登高回首坡垅隔,惟见乌帽出复没。
苦寒念尔衣裳薄,独骑瘦马踏残月。
路人行歌居人乐,僮仆怪我苦凄恻。
亦知人生要有别,但恐岁月去飘忽。
寒灯相对记畴昔,夜雨何时听萧瑟。
君知此意不可忘,慎勿苦爱高官职。
此诗言真意切,真情流露,兄弟俩的关爱之情和深深的离愁别恨令人动容。诗中的“风雨对床”之思,成了兄弟俩团聚之乐的愿望,也是兄弟俩辞官归隐后的理想生活。那时从京都到凤翔的函件一趟要十来天,但兄弟俩基本每月都互寄诗词一首。
苏东坡一生做了大量的诗词,但往往为了子由,苏轼才写出最好的诗。苏轼由杭州到密州时,心中思念子由,于是便写了巜沁园春》:
孤馆灯青,野店鸡号,旅枕梦残。渐月华收练,晨霜耿耿,云山摛锦,朝露漙漙。世路无穷,劳生有限,似此区区长鲜欢。微吟罢,凭征鞍无语,往事千端。
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身长健,但优游卒岁,且斗尊前。
该词由景入情,由今入昔,直抒胸臆,东坡向弟弟倾诉自己的不幸和壮志难酬的苦闷。
仍然是在密州时,兄弟俩相思甚切,苏轼又写就了千古绝唱巜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诗中“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名句,无不让人心生涟漪!兄弟俩的感情深沉而真挚!
苏氏兄弟俩一生也共同经历了不少磨难。嘉祐九年(1064),苏东坡解除官职(当时,凡地方官任职三年后,都要接受朝廷政绩考核,称“磨勘”)回京,弟弟子由全家也从四川赶来,苏东坡被安排在史馆任职。这年五月,东坡妻子王弗不幸病逝,时年26岁,东坡甚是悲伤。父亲对东坡交代说:“汝妻嫁后随汝至今,未及见汝有成,共享安乐。汝当于汝母坟茔旁葬之。”次年四月,父亲又病逝。兄弟二人不得不辞官,将父亲及妻子灵柩从开封运回眉州安葬,兄弟俩先走旱路,后自安徽走水路,顺长江逆流而上,边走边游,第二年四月才到家。三年居丧期满,即神宗熙宁元年(1068),苏氏兄弟俩才携眷自陆路返回京都。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过家乡眉州。
元丰二年(1079年),时任御史的何正臣等上表弹劾苏轼,奏苏轼移知湖州到任后谢恩的上表中,用语暗藏讥刺朝政,随后又牵连出大量苏轼诗文为证,最终致使苏轼锒铛入狱,这就是,著名的“乌台诗案”。当时,苏辙任南京判官,由于苏辙人缘好,得知内部消息,于是冒险派快马从南京赶往湖州通知哥哥,好让苏轼有所准备。苏轼入狱后,子由不仅要照顾哥哥一家老小,而且还要想方设法营救苏轼。为营救哥哥,他写下了《为兄轼下狱上书》呈交给宋神宗,奏请朝廷赦免兄长,并表明自己愿意纳还一切官位为哥哥赎罪。可见子由救哥哥心切。在狱中,苏轼以为必死无疑,写下了绝命书《狱中寄子由二首》,其中一首是写给家人的,另一首写给弟弟的,全诗如下:
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
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
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
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这句 “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道尽兄弟情深,着实令人感动。试问,有谁能在知道自己即将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还能想念起自己的兄弟,说出这些话?
乌台诗案结束后,苏东坡死里逃生,被贬往黄州(“东坡居士”的名号就是在黄州时种地而得),降低官位,充团建副使,不准擅离该地,也无权签署公文;弟弟子由也因为奏请朝廷赦免兄长,而被贬到高安任筠州酒监。乌台诗案,兄弟俩经历了生死离别的折磨,这次事件对苏轼打击很大。之后的苏轼越来越成熟,黄州虽然偏远,但风景美好,民风淳朴,有大量的闲暇时光,有美酒,大大激发了东坡的诗兴。在黄州,他写出了巜念奴娇·赤壁怀古》、前后巜赤壁赋》、巜记承天寺夜游》等绝世妙文。
对苏氏兄弟来说,最开心的莫过于两家人在一起悠闲团聚,共度时光。只要有机会,他们便会想方设法“腻”在一起。 熙宁四年(1071)七月,苏东坡35岁时,携家眷离京赴杭州任杭州通判。在随后的八、九年内,他始终在杭州、青岛附近的密州、以及江苏的苏州为官。而其弟弟则在陈州(淮阳)充任教授(当时国学的老师),正好在苏东坡管辖的范围内,于是便常常利用工作机会到弟弟家盘桓小住,多的时候会住两个多月。两兄弟之间,难的往往不是危难之际的同甘共苦,而是屋檐之下的长久共处。当时,苏辙也不富有,房子又矮又小,但兄弟俩在一起的日子却很开心。苏东坡还作诗“常时低头诵经史,忽然欠伸屋打头”调侃子由高大。那段时间,兄弟俩也常常到柳湖划船,或在城郊散步,谈论政治、家事、前途,子由也会给哥哥一些忠告。东坡有个缺点就是老爱向客人谈论自己的心思,写文章也是发挥自己的见解。这在当时是不合时宜的,子由便劝哥哥要因人而异,要慎言。有一次,苏东坡应弟弟请求,两家人在一起共度中秋,也是随后六年中唯一一次中秋聚会。临别时,二人难舍难分,子由决定送哥哥到八十里外的颍州,后来又在欧阳修相伴之下,三人共处半月有余。临出发的前夜,兄弟二人又在颍河的船上吟诗论政,彻夜未眠。苏东坡后来还写了二人论政的诗,寄给弟弟,其中一句“眼看时事力难任,贪恋君恩退未能”流露出其抑郁不得志的矛盾心情,也反映了东坡炙热的爱国情怀。次日凌晨,兄弟二人分手。他在写给好友李常的一 诗中说:“嗟余寡兄弟,四海一子由 。”苏东坡对子由的深情确是非比寻常。杭州三年任期届满时,他请调至密州,因为当时子由正任职济南,两地都在山东,相距不远,方便见面。苦也罢,乐也罢,正是因为一直有弟弟苏辙的陪伴,苏轼也变得越来越宽容大度,更加热爱生活,热爱美食,甚至连文风都有所变化。
苏氏兄弟俩一生友爱有加,史书未见任何有关兄弟俩不和的记载。不管发生什么事,兄弟俩总是能风雨同舟,心心相印,两家人也总能和睦相处。兄弟团结友爱,这符合常理,但他们兄弟俩为何感情如此深厚,且终生不变?值得探讨。我个人认为大致有以下几方面原因:
首先,根本上是受儒家文化的洗礼。儒家文化以仁为核心,提倡孝、弟、忠、恕。中国人最在意家庭至亲之间的关系,孝顺父母长辈,兄弟互敬互爱是最基本的人伦道德。再结合时代背景来说,宋代也是儒学大发展的一个时期。当时的思想很活跃,产生了以程颐、程颢兄弟和朱熹为代表的众多思想家,程朱理学的出现,也标志着中华文明发展到了最高点,影响着中国人的思想进而成为整个东方的思想支柱。苏氏兄弟自幼就接受全面良好的教育,是那个时代文人的杰出代表,自然比一般人更加遵崇儒家思想的道德标准,并身体力行。
其次,是苏轼家族优良家风世代相传的结果。苏氏是当时眉山三大家族(程、石、苏,其后辈皆有人在外做官,并相互联姻,其中程文应就是是苏东坡的外公)之一。苏家是小康之家,家中顾有使女、奶妈。苏东坡的爷爷苏序虽不识字,但人品不凡,后来皇帝封赠“大理评事”。他待人随和真诚,薄于己而厚于人,但又明辨是非与善恶。据说,他出入乡里,从不乘马,理由是“有甚老于我而行者。吾乘马,无以见之。”另外,他轻财好施,曾在荒年卖地赈济邻里。丰收后,邻里要偿还债务,他也不收,可见其仁慈之心。在教育孩子上,苏序因材施教,很有自己的想法。宋初数十年间,四川文化衰落,读书人少,不愿外出做官。但苏序却让苏东坡的两个伯父苏澹、苏涣认真读书,最后二人都以文学举进士。
曾巩巜苏明允哀词》中说:苏东坡的父亲苏洵“为人聪明,辩智过人”表面上“游荡不学”,实则颇有大志,只是不愿意为声律句读之学所束缚。苏洵经常与两个儿子一起读书,共同研讨“古今成败得失”,苏轼少年时曾作巜夏侯太初论》、巜春秋论》等。苏洵夫人程氏,知书达理,沉静贤惠。相对程家,由于苏家乐善好施,家财时而耗尽,生活并不宽裕。但程氏却能勤俭持家、自强自立。苏洵夫妇教育兄弟俩要以名节自励。苏东坡八九岁的时候,父亲游学在外,母亲就亲自教兄弟俩。一日,母亲正教巜后汉书》里的巜范滂传》。小东坡问母亲:“母亲,我长大后若做范滂这样的人,您愿意不?”母亲回答到:“你若能做范滂,难道我不能做犯滂的母亲吗?”程氏堪称贤妻良母,正如司马光所说:“妇人柔顺足以睦其族,智能足以齐其家,斯已贤矣;况如夫人,能开发辅导其夫、子,使皆以文学显重于天下,非识虑高绝,能如是乎?”从小所接受的良好教育、父母的言传身教以及优良的家风的熏陶,造就了这对团结友爱,刚正不阿、忠君爱国的兄弟!另外,不管是苏辙的夫人还是苏轼的三任夫人,她们都是温柔贤惠、知书达理的女子,故能“妻子好合,如鼓琴瑟”。试想,如果他们有任何一方老婆是河东狮吼,或者像鲁迅的弟媳那样,那两家人也不会这么和睦相处,兄弟俩的感情也自然会受影响。
再次,苏氏兄弟俩性格特征互补,也是兄弟俩能和睦相处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苏氏两兄弟都非常有才,但性格却截然不同,东坡豪放、好争辩、天真、倔强、做事不顾后果,子由则拘谨、内敛,寡言、稳健务实。北宋大臣张方平,也是“三苏“的伯乐,他就这样评价苏氏两兄弟“二子皆天才,长者明敏尤可爱,然少者谨重,成就或过之。”可见二人性格差异明显。在兄弟俩有分歧时,子由这种性格的人更容易主动做出让步,这样就不容易产生矛盾。但兄弟俩性格异中有同,他们都是敦厚淳朴、正直善良的正人君子;他们兄弟俩有共同的价值体系,能尊重彼此的人格特质,都愿意为对方付出,这才使得俩兄弟关系超越了亲兄弟的感情。这一点也可能源于祖上的遗传基因,正如他们祖父的人品一样——薄于己而厚于人。从以下兄弟俩共同经历的一些事情,明显可以窥探兄弟俩性格特征的互补。
仁宗嘉祐六年(1061),东坡被任命为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大理评事是审理案件的京官,签书凤翔府判官也就是苏轼在凤翔要做的事情,相当于是凤翔人民政府办公室主任,协助知府处理事务),有权连署奏折公文。苏辙被任命为商州军事通官,这是他第一次被任命,但由于父亲一人在京为官,兄弟俩不能抛下父亲不管。无奈之下,子由便辞官不做,留在京都照顾父亲。这件事,子由做出牺牲,主动承担照顾父亲的义务,除了儒家的“尊长”思想外,也可以看出子由性格中的内敛,他在此时更愿意主动付出。
兄弟俩一生中的际遇也大相径庭。苏轼一辈子并没有过上几天真正锦衣玉食的日子,多数情况下,他不是在遭受贬谪,就是在遭受贬谪的路上。相比于苏轼,苏辙则要沉稳许多,官场上所经历的风浪相对较小,职位也做得比苏轼大。不同的际遇,也让兄弟二人的生活状况有着一定的差别。苏轼常常在生活中难以为继,别说照顾家人,有时候甚至照顾不了自己。在这种情况下,都是苏辙主动承担了照顾苏轼的任务。
中国有句古话“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苏氏两兄弟是正人君子,他们二人从来没有合力去对付过某一个人,但纵观他们的官宦生涯会发现,两人在大是大非面前,始终保持着高度的一致。苏轼兄弟刚入汴梁那会儿,都有一种豪气干云的气质,在科举考试中写出的政论文章,都文采斐然并且敢于针砭时弊。尤其是苏辙,甚至在文章中直接批评当朝皇帝宋仁宗年老昏花,有些怠于朝政。苏辙的文章,甚至把主考官都吓了一跳。王安石变法后,苏轼和苏辙主动占到了司马光等保守派的一边。这一次,苏轼充当了急先锋的角色,在司马光等一干老臣相继被罢免或辞职之后,苏轼先后两次给皇帝上“万言书”,痛陈变法利害,因此得罪了王安石,尤其是得罪了朝廷上一帮借变法上位的势利小人。到地方做官后,苏轼依然在一些诗歌中含沙射影地批评王安石变法,有些诗歌甚至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宋神宗,最终酿成了上文所述的“乌台诗案”。
神宗元丰七年(1084),苏东坡被调到汝州(今临汝),这是皇帝的好意。他不得不放弃数年辛勤创建的黄州的农舍等前往汝州。但他决定先去高安看望弟弟子由,他让儿子迈带领家眷和他在九江会面。他们兄弟已经四年没见面了,三个侄子走出八里地外迎接伯父。东坡发现子由胖了,但由于夜晚花太多时间练瑜伽术,身体不太好。这一次,东坡在弟弟那住了一周左右。
离开黄州之后的十来年,苏轼迎来了官宦生涯的黄金期,一度做到了朝廷的三品大员,每天出入庙堂之高,生活很富足。哲宗绍圣元年(1094年),苏东坡再次被贬,调充英州(广东)太守,后来又多次被降官,最后被改派到惠州充任建昌军司马。苏轼这几年虽然官运亨通,但不善于持家,加之时常各地调动,俸禄大部分都被花光。当再次被贬谪时,他居然又一次陷入了经济落魄的窘境。他首先想到了弟弟子由,此时,弟弟子由已被贬往汝州任太守。前往惠州时,他找到苏辙,子由给了他七千缗(读mín,成串的铜钱,每串一千文),以供他家人在宜兴(苏轼在熙宁年间就任杭州时,曾上表《乞常州义兴居住》,得准,后来在宜兴独山南麓安家)安居之用。苏轼将一家老小安排在宜兴,自己仅带着两个儿子和小妾朝云远赴惠州。
苏轼到惠州之后,热衷为当地居民修桥铺路,做公益事业。为筹措资金,他竟然再次想到了苏辙。够意思的苏辙,竟让妻子卖了首饰,满足哥哥的要求。
绍圣年间,以章惇、蔡卞为首的朝廷当政派为防止元祐諸臣卷土重来,决定惩处或贬谪所有与前朝有关联的臣子,其中苏氏兄弟俩受贬最重。绍圣四年(1097),苏轼由惠州贬往海南儋州, 苏辙从筠州再贬至岭南雷州。更为可恶的是,规定凡受贬谪的臣子,其亲戚家族不得在其附近县境任官职。为此,苏东坡的大儿子苏迈也丢了原在南雄附近的官职。这次到海南,两个小儿子一直陪伴他到广州,随后,苏迨拜别,苏过则将家室留在惠州,独自陪伴父亲到海南。子由则带着妻子及三个儿子和儿媳。这次境况凄凉,苏兄弟俩在藤州相遇,随后受到雷州太守盛大款待,兄弟俩在雷州相聚了3天。这次相聚,他们是抱着永别的决心,事实也的确成了永别。离别前夜,两家人在船上过了一夜,东坡痔疮发作,很痛苦,子由劝哥哥戒酒;二人又共同做了几首诗。苏东坡在给友人王古的文中曾写道:“某垂老投荒,无复生还之望,昨与长子迈诀,已处置后事矣。今到海南,首当作棺,次便作墓,乃留手疏于诸子,死则葬于海外,庶几延陵季子,嬴博之义,父既可施之子,子独不可施之父乎?生不挈棺,死不扶柩,此亦东坡之家风也。”令人泪目。几年之后,尽管苏轼死在了从海南岛北归的途中。在此前十多天,苏辙还在给哥哥写信,数次劝他回到颖昌。苏辙说:“桑榆暮景,岂忍再长相别离?”但苏辙终于没有等到和哥哥重聚的那一天。无限悲伤中,苏辙在《东坡墓志铭》上说:“扶我则兄,诲我则师。”人生天地间,骨肉能几人?这对一生“风雨对床”的兄弟,就这样永别了。他们除了留下伟大的人格和作品外,还有无人与之比肩的兄弟情谊,被世世代代传为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