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以上资料,先生解释惠香与河东君之关系曰:寅恪案:崇祯十五年春间牧斋所作诗中有涉及惠香之事,甚可注意。茲所欲言者,即惠香究为何人及与河东君之关系也。
何黄二氏均以惠香阁为河东君所居及认惠香与河东君为一人,殊为谬妄。观牧斋自题其所校录《阳春白雪》之年月,可知至迟在崇祯九年丙子二月花朝日牧斋已与惠香阁之名发生关系,然则此女性之惠香,其名初见于崇祯十三年庚辰冬间,复见于十五年壬午春季,皆在丙子花朝四年或六年之后,将如何解释此疑问耶?鄙意一为先有人之名,后有建筑物之名,建筑物因人得名。如牧斋以河东君名是字如是、别号我闻居士之故,因名其所居曰我闻室,即是其例。一为先有建筑物之名,后有人之名,人因建筑物得名。惠香之名,疑是其例。盖牧斋心中早已悬拟一金屋之名,而此金屋乃留待将来理想之阿娇居之者。若所推测不误,则此女性恐是一能歌之人,与《阳春白雪》有关,故牧斋取惠香之假名以目之,斯固文士故作狡狯之常态,不足异也。
先生之意,在遇到河东君之前,牧斋意念中有一个女子,诗文皆好,书画皆能,乃至于歌不下韩娥,与己身红袖添香。这本是读书人的意淫,然而,牧斋心中所思,手中即行,遂命名自己的一个书房为惠香阁,方有崇祯九年跋《元钞本乐府新编阳春白雪》时,有惠香阁之名也。然,后与河东君结缡,河东君之闺蜜,恰好亦符合其心目中之惠香,遂以惠香命名此人。有点绕,但是如果理解彼时之读书人,除了金榜题名外,洞房花烛亦称谓小中举,可以理解那时候文人的意淫了。一笑。
然后先生判定惠香三点:茲可决定者有三事:一即依牧斋《冬日嘉兴舟中戏示惠香》两律及牧斋《阳春白雪跋》语,已可知此女性之居处必与嘉兴及苏州有关,并为能歌之人。茲复检《初学集一七移居诗集》崇祯十三年庚辰八月十七夜牧斋于苏州所作《永遇乐词》云:“白发盈头,清光照眼,老颠思裂。折简征歌,醵钱置酒,漫浪从他说。银筝画鼓,翠眉檀板,恰称合欢佳节。隔船窗,暗笑低颦,一缕歌喉如发。生公石上,周遭云树,遮掩一分残阙。天上霓裳,人间桂树,曲调都清切。干戈满地,鸟惊鹊绕,一寸此时心折。凭谁把青天净洗,长留皓月。”及同书《二〇上东山诗集三》崇祯十五年壬午中秋河东君病中,牧斋所作《效欧阳詹玩月诗》其后段云:“病妇梦回笑空床,笑我白痴中风狂。谁家玩月无歌版,若个中秋不举觞。虎山桥浸水精域,生公石砌琉璃场。酒旗正临天驷动,歌扇恰倚月魄凉。何为烦忧添哽咽,懵腾噤齚夜不央。秋发纷纷伴坠叶,细雨唧唧和啼螀。自从姮娥到月殿,长依金穴飞夜光。但闻高歌咏水镜,阿谁弹事腾封章。章上倘蒙天一笑,素娥惎汝空奔忙。老夫听罢心恻恻,低头自问笑狂易。妇言可云慎勿听,撑肠拄肚终难释。天上素娥亦有党,人间白叟将安适。合眼犹见星煌煌,入梦仍闻笑哑哑。打门未许惊周公,倒枕一任东方白。”更可证此女性在崇祯十五年壬午春间伴送河东君于病中自苏州返常熟,故河东君亦于是年中秋病中有“谁家玩月无歌版,若个中秋不举觞。虎山桥浸水精域,生公石砌琉璃场”等语,婉劝牧斋往听其清歌借以遣此佳节之岑寂。据是推之,则此居住苏州而擅长歌唱之女性即惠香无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