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惊蛰,郑好蹲在教室后排的向日葵盆栽前,用指甲抠掉叶片上的蚜虫。这是他转学后的第三个月,新班主任李桂芳总说:“郑好的眼睛像向日葵,看着就亮堂。”
“郑好,你弟弟又考了满分。”数学课代表把试卷拍在他桌上,油墨味混着窗外的槐花香。郑好低头看着自己98分的卷子,鲜红的叉在“鸡兔同笼”题上格外刺眼。母亲昨天还在灶间念叨:“明儿的作文被县报登了,你看看人家......”
他摸出藏在铅笔盒里的半截粉笔,在课桌缝隙画向日葵。自从李老师夸他画的黑板报边框好看,他就养成了这个习惯。粉笔灰簌簌落在布鞋上,突然有片梧桐叶飘进来,盖住了未完成的花盘。
“你画的向日葵会转方向吗?”前排的陈露突然回头,红头绳上沾着草屑。她是农技站陈站长的女儿,总带着股晒过太阳的棉布味。郑好慌忙用课本盖住画,却发现女孩正举着个玻璃罐,里面泡着几株嫩黄的芽苗。
“我爸说向日葵要每天对着太阳转。”陈露把罐子塞给他,“你帮我看着,我下午要去城里买《十万个为什么》。”郑好捏着玻璃罐,突然想起庙里月光下的驴车,还有她发梢晃动的红头绳。
那天傍晚,郑好蹲在教室后窗给向日葵浇水。暮色中的教学楼像头巨兽,只有三年级办公室亮着灯。他听见李老师说:“这孩子有绘画天赋,送去县艺术节试试?”母亲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他弟要参加省奥数集训,哪有闲钱......”
郑好把脸埋进向日葵的叶子里,苦涩的汁液染在袖口。第二天清晨,他在书包夹层发现了皱巴巴的二十元纸币,还有张字条:“买颜料,别让露水打湿画纸。”落款是陈露歪歪扭扭的名字。
县艺术节那天,郑好的《向日葵》被挂在展厅中央。画中的向日葵歪着脑袋,花瓣上有未干的泪痕。当评委老师问起创作思路时,他脱口而出:“向日葵不一定非要朝着太阳,阴天也能开花。”掌声响起的瞬间,他看见母亲站在人群后排,手里攥着弟弟的奥数获奖证书。
回家的公交车上,陈露突然把颗葵花籽塞进他手心:“等它发芽了,我们就去看真正的向日葵田。”郑好低头看着掌心里的种子,突然想起庙宇里的香灰,还有那个月光下的约定。
此后每个周末,郑好都会去陈露家的农技站帮忙。他跟着陈站长学习嫁接技术,在《作物栽培学》里发现了唐朝壁画的向日葵图谱。陈露总说:“原来向日葵以前叫‘丈菊’,是跟着丝绸之路来的。”
2004年小满,郑好的作文第一次被老师当作范文朗读。回家路上,他看见母亲正在院墙上钉钉子,新的奖状已经盖住了他去年的绘画奖。弟弟站在槐树下,手里捧着全国小学数学竞赛金奖的奖杯。
“哥,你画的向日葵真好看。”郑明突然开口,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要是我能像你一样会画画就好了。”郑好愣在原地,看着弟弟转身跑回屋,书包带晃动的样子像极了风中的向日葵花盘。
深夜,郑好在课本扉页画下第一千朵向日葵。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着床头陈露送的铁盒,里面躺着他们收集的三十颗葵花籽。他听见母亲在厨房和父亲低语:“明儿的学费要提前准备......”
郑好摸出藏在麦草垛里的省艺术节银奖证书,轻轻塞进弟弟的书包。窗外的槐树沙沙作响,他忽然想起李老师说过的话:“每朵花都有自己的花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