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雪兰花- 患难情侣亡命路(四)

“好,我就额外照顾成全你,当一千元。但有个条件,你听好了,一个月到期,月利息三百元,过期没收,不能续期。”

“经理先生,你也太黑心了吧,这么高的利息呀?”三宝装腔的嚷嚷说。

“我们靠这吃饭的,不赚钱喝西北风呀?行业的规矩嘛,不信你跑遍上海滩的各大典当试试都当押不到这么多钱!再说,现在物价飞涨,一个月后,一千三百元还抵不上现在的一千元值钱呢?”他也理直气壮地说。

三宝和兰娣走出门时拿了一千元纸币和一张写得龙飞凤舞,谁也看不懂的当票。兰娣向他竖了竖大拇指,悄声说:“你真行!”三宝咧了咧嘴,脸上写满了得意。现在他俩口袋里有了一千两百多元钱,心里有了自信的底气。

可是有了钱不等于有了安全。三宝向着小汽车的方向走去,突然发现前方有情况,他说声“不好!”拉着兰娣就去了附近一家书场。他俩上楼时,场内的早场评书《岳传》已经开场,在二三十张方桌旁坐了四五十个老年听客。那说书先生正说到南宋卖国贼秦桧,收受金兀术的重金贿赂,和他的长舌妇王氏,在东窗下设计陷害抗金爱国名将岳飞,说书者对这两个狗男女刻画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听书者听得惊心动魄,咬牙切齿,所以三宝和兰娣上楼,大家都没有理会。他俩捡了一个角落坐下,买票斟茶,装着听书。

被三宝弄得晕头转向的兰娣,狐疑地瞪了他一眼,悄声责怪:“你这是干嘛呀?现在还有心思来听书?”

“你没看见吗?我估计那辆停在路边的汽车,已经被他们发现了,车前车后有吉普车,周边还有几辆摩托车守候着,就是在等我们上车时来抓捕……”三宝正悄声地说着,没想到从楼梯处上来两个密探,其中一个是日本特务刀疤眼。这时的三宝、兰娣不由大惊失色,直冒冷汗。

原来在今天清晨五点钟左右,春贺接到蹲守在巨籁达路的特务发来的电讯,说,“盛伯义夫妇要携款外逃,请示如何处理?”春贺指示“继续监视。”同时立即拨通碧翠轩花谷卧室的电话请示。但电话铃声久响却无人接听,他心知有异,就通报该地警卫处,探视结果发现了宝花和花谷的尸体。春贺发觉大事不好,一面命令立即逮捕盛伯义夫妇,一面向上级机关汇报。上级机关长自知责任重大,亲自调兵遣将,派宪兵队搜查钱府,捉拿钱万兴以及外逃的钱府余党。全市出动日本宪兵和汪伪76号众多特工,去控制上海的车站、码头、轮渡等交通要道,责令从速破案。

当日本宪兵队在蒲石路上发现钱府的汽车后十分兴奋,立即监控汽车,他们守候在车的四周实施诱捕。但等了一个小时还不见有人来开车,就变换策略,派人到附近各处进行拉网式排查。

刀疤眼是三宝的老冤家,他几次与三宝不期而遇,所以三宝的处境十分危急,要逃已是不可能了。三宝急中生智利用刀疤眼在一步步登楼的短暂时间,就把自己的西装头发式,从中间对分,这一细微的变化,使他的面容有了一些变化,他们座位附近生着一个小炉子,上面搁着一个开水壶,三宝迅速挽起衣袖,在地上用手指抹了一点煤灰往自己的脸上一涂,拎起水壶就给那些泡茶的听客去斟茶。兰娣动作也非常迅速,她把那只旅行包往墙边一踢,自己就端起一面盆浸在水里的热毛巾,放到桌上来,拧干几条,在就近的听客中分送。他俩还春风满面地与听客热情招呼,而书场里的一个老年茶房,正在向听客兜售烟糖瓜子之类赚点小钱,见有人自动来帮忙真是求之不得。刀疤眼在书场转了一圈,没看见形迹可疑的人,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从书场楼上的窗子里,三宝看到街上日本宪兵和76号特工在搜查行人,所以就不敢离开这里。书场散场,人们离去,他俩无奈正待离开书场时,又见不少听客纷纷涌回书场来,说是“蒲石路被日本人封锁了!”书场管理员怕大量行人涌入赶紧拉起铁门。

日本宪兵队为捉拿钱府开汽车的人,封锁蒲石路三天,挨家挨户搜查,弄得居民和商家苦不堪言。三宝向书场的老茶房介绍自己“是拍电影的演员,为了演茶房来体验生活,没想到会封锁在这里!”凡住在蒲石路以外的听客都回不了家,晚上二十多人都席地和衣睡在书场里。这些人的吃喝拉撒把个书场搞得脏乱不堪,白天三宝和兰娣就帮着老茶房打扫卫生,大家胡乱从小贩篮子里买些大饼油条、糕团等食物充饥。

三天后蒲石路解除封锁,众人都骂骂咧咧的散去。三宝和兰娣躲过一劫,重新走上大街,见钱府那辆小车已被拖走,虽然心痛,但也丢掉了一个沉重的心理负担。他俩商量,认为上海不是久留之地,决定连夜乘火车赶赴铜陵。

“伪装”是个贬义词,但善良的人们为了应付险恶的环境,保护自己生存的权利,有时也需要使用伪装技术,这被看作是一种智慧和才能。三宝感到在书场,他用手把头发弄成一个对分式,脸上抹了一些煤灰,尚能使曾经二次相遇过的刀疤眼,只是疑惑地朝他瞪了两眼,从而顺利地从敌人的鼻子底下逃生。受此启发,他俩在出逃前去了理发店。三宝把头发改成平头,使他的长方脸看起来缩短了许多;兰娣扮成少女妆,剪了大辫子,理个童花头,前面是长长的刘海,两侧扎了两把硬挺的羊角辫,使原来风姿绰约的妙龄大姑娘顿时变成只有十三四岁天真烂漫的小妞。他们又买了两套宽大的农村土布衣裤,装扮成老实巴交的农民模样。可是别的样子都可以改变,只有他俩一对机警灵动的眼睛却是很难伪装的。

两人在小饭店里吃了晚饭,三宝又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和干点,为安全起见,将身上的钱平分了各自保存。兰娣拿了这笔钱,反使她心惊肉跳的害怕和痛楚,她没法想象万一与三宝走散后,自己一个人能活着到铜陵。

三宝雇了一辆刚在上海兴起的三轮车,顺利到达火车站,排队买到两张由上海去浦口的火车票。因为当晚只有这趟车,而且在晚上九时开出。兰娣高兴地想: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就能进入车厢,到时就比较安全了。

候车室里灯光昏暗,通道狭窄,空气混浊,地上杂乱肮脏。他俩在一对老夫妻和一个带孩子的农村大姐那里挤出两个座位来,坐在有靠背的长木条椅子上,装着打瞌睡。其实两人一刻也不敢懈怠,都眯着眼,借着眼睛的余光在窥探周围的动静。

两个面目凶恶、长得五大三粗、走路一摆三摇的壮汉过来了,他们正在东张西望,好似在寻找什么人的样子。兰娣怀疑这两人是“包打听”(暗探),就用胳膊肘在三宝手臂上轻轻撞了一下,提醒他“有情况!”三宝轻声回了句:“我看见八条狗!”这句话把兰娣吓了一大跳,两个便衣暗探已使她如坐针毡,要摊上八个,有多危险!她的心在“怦怦”地敲击着,心慌意乱地想去寻找还有六个密探在哪里,好早做准备。突然她吓得毛骨悚然起来,因为她一眼看到离她十几步远的走道上,过来一个穿着黑呢青年装,大学生模样的男人竟是春贺少佐,他是个腰背笔挺,神清气爽的英俊军官,现在却是眼圈发黑,脸色铁青,神情憔悴,像个狰狞恐怖的吊死鬼,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从,他正在左顾右盼地慢慢走来。

吓得心惊肉跳的兰娣使劲用手肘撞了一下三宝,颤声说“春贺……穿黑色……”,三宝闷着头回道:“别慌,我俩装作不认识。如果问你,就说到浦口看舅舅,说江北土话。”他说完就低低打起呼噜来,一瞬间口水就挂得老长。

很快,春贺一组人已走到兰娣面前,他看了一眼,这个梳着羊角辫,扎着红头绳面容俊俏还在瞌睡的小姑娘有点面熟,不由心里一动。但细看又不像钱府的兰娣,这女孩的年纪只有十三四岁,长的面黄肌瘦,而兰娣却是个亭亭玉立、健壮匀称的妙龄大姑娘。春贺看过兰娣又看三宝,“这小伙子正闭着眼在打鼾,口水挂在嘴角,是个粗鲁的庄稼汉,与耿三宝的外形相差太远。”他看了一眼就向前去了,这时三宝和兰娣的身上都熬出了一身冷汗。

受了这次惊吓,两人担心进检票口还得过一道鬼门关。三宝把头枕在两膝间的旅行包上,闷着头对兰娣说:“当心检票口的关卡!我们要分头进检票口,你去找一个能掩护我们的人,可以给你旁边两个老人认作干女儿,看一下他们的车票,最好是同一车站下车,如果不同站你要想好回答的话。”兰娣这时对三宝真是十分钦佩,想不到他平时一个少言寡语,有点傻里傻气的人,在危急时刻却是勇敢无畏,一身是胆,肚里竟有这许多避凶趋吉的智慧,这人的聪明才能真是了不得。她想到这里,心中顿时萌生出深深的敬意和爱意。

大多出门在外的跋涉旅客,都会感到寂寞和无助,特别是老人和妇女,在这战乱时期要长途更显得艰难。所以三宝和兰娣的殷勤关怀,很快赢得身旁旅客的好感。这时前面一阵骚动,听说开始检票,人们纷纷拿着行李站立起来。三宝邻座大嫂的儿子只有三岁,平时在家天一黑就上床睡觉了,现在被妈妈叫醒,要他下地自己走,孩子使性哭吵起来。他娘又要拎两只行李包,又要抱一个哭吵的孩子,实在没法弄,急得要哭。三宝说:“大姐,我来抱孩子,让他睡吧,你照顾好行李,我们早点挤进检票口去。”这大嫂见三宝面貌和善,说话诚恳,就放心将孩子交给他,自己提着两个行李袋说声“大兄弟,你真是个好人,多谢了!”就跟着三宝挤到前面去了。

兰娣见三宝顺利地通过了检票口,非常高兴,自己不由信心十足,搀扶了一个带病的大伯,那大娘拎着包跟着,拖拖拉拉的来到检票口。兰娣心中有事,排在队伍里,细心地观察检票口的情况,谁知不看还好,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晕了过去,原来那里除了站着春贺外,还有个失魂落魄,面色焦黄的汉奸盛伯义。他是被宪兵队抓捕后,要他戴罪立功,来搜捕钱府的人,所以战战兢兢站在一边,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盯着每一个通过检票口的旅客在看。他和三宝接触不多,但三宝那双锐利灵动的眼睛向他一瞥时,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与兰娣曾经多次直接打过交道,所以对兰娣的声容笑貌印象深刻。这时他的一双贼眼正盯着兰娣看,觉得这女孩弯长的丹凤眼,嘴角的小酒窝,黑里俏的皮肤好似钱府里的兰娣,只是看起来年龄要小得多,正在犹豫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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