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的花园里种有一株栀子花,我早出晚归,都要从花旁经过。在城市快节奏生活里,我往往并未留意到它已悄然开放,直到匆匆走过,嗅到风里的香气,才停住脚步,回转头,与它惊喜相遇。
每年初夏,就在栀子花的香气里来临。
栀子花最美是将开未开之时。最初花蕾还泛着浅绿,在叶丛中藏着,让你不易察觉。逐渐地,花蕾的绿颜色淡去,透出白来,似豆蔻年华的少女,显出几分稚气可爱。那些伸长了花茎的花骨朵,开始微微张开花瓣,一副欲语还羞的模样。
邻居家这株栀子花,每每使我的心柔软起来。
可前几日路过时,我却颇受了几分煎熬。还未到得花前,便见一女子在伸手采摘,瓷白的栀子花攒在一起,握在她手里,美得刺目,我不禁多看了两眼。
不想这位女子并不满足于手中这几朵,大约觉得好看,又轻嗅了一下,开始大规模扫荡。已经与她擦身而过的我,再也迈不开步,忍不住回头看,只盼她能早些收手。
却见她一朵接一朵掐了放进找来的袋里。感觉她每掐一朵,我的心就生生地被揪得疼一下。就像栀子花长在了我的心上,我甚至可以看见,被掐断的花茎流出绿色的眼泪,枝上的花朵在簌簌发抖。
在女子的掠夺中,栀子花越来越少。我几次欲张口,想让她手下留情,又不敢上前,这么明目张胆,怕是认识这家主人,自己未免太多管闲事。
迟疑中,只见她踮起脚尖,将高处的栀子花用力拉下来,我断定自己听到了栀子花枝被拉得弯下腰,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我终于无法忍受自己的怯懦,选择了匆匆逃离。
这几日,我宁愿绕道,也不再从花旁经过。直到昨晚散步时,又闻到那沁人心脾的清香,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去,有新开的栀子花在叶丛中探出身来,影影绰绰,早忘却了那日的伤痛,我的心才算释然。
为何会对这株栀子花如此牵念?我不由追问自己。沉思中,仿佛有栀子花的香气从遥远的记忆深处飘来。
那是远离了整整30年的故乡,那是父母和我们四兄妹的家。
父母都是老师,我们住在单位宿舍,家里略显逼仄,却并不寒酸,因为后面带着一个四季溢满花香的小院。
父亲种花是一把好手。在我家那个小小的后院里,茉莉花、兰花、月季、夜来香、桂花、茶花,总是你方唱罢它登场,热闹得紧。
地方不大,每种一样花,父亲都要精打细算,巧做安排。
高的有桂树和橘子树,各据一方,互不相扰。直接种在地里的夜来香长得过人高,身形纤细袅娜,需几枝细竹撑住。茶花却粗壮得很,花朵厚重,大红的颜色浓稠得似要滴出来。
靠围墙摆一个多层木架,那是盆栽花的栖息地。几盆吊兰放在最上面一层,细细长长的枝叶垂下来,在阳光下,微风中,兀自对着映在水泥地上的影子顾盼生姿。
花肥也是父亲自己沤的,用了茶树籽榨油剩下的渣饼,还有别的什么,我弄不明白,反正父亲掀开他那个大瓦缸上的木盖时,我都会捂住鼻子躲得远远。
这些难闻的花肥却能把满院的花养得滋润馨香。
栀子花是最后移入的,被父亲随意栽在橘树下,如其他花树一样,在黑色松软的泥土里养得枝肥叶茂。开花时,瓷白的花朵藏身在浓密碧绿的叶丛,随风摇曳,清香怡人。
留在故乡的最后一个初夏,窗外栀子花的香气一直陪伴着我,度过了那些高考前挑灯苦读的夜晚。
或许于我,从那时起就已在潜意识将栀子花与故乡联系在了一起。
从遥远记忆飘来的栀子花香里,母亲正坐在阳台改成的小厨房弯腰剥着毛豆,她对着的敞亮玻璃窗外,父亲穿着胶鞋,拖着长长的水管,正逐一给桂树、月季、茉莉花洒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