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胡同,我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小时候居住过的那条胡同。我已经记不得它的名字,又或者它根本没有名字,只是隐约能从身份证上,还没来得及变更的地址里,看出它从前的样子。
01/胡同是一种记忆
儿时对胡同的记忆,大抵是一种“喧嚣”和“恐惧”堆砌成的。
在我六岁以前,整个一家子人,都在那一片儿的胡同里住,舅家的姐姐,姨家的妹妹,我们时常在一起玩儿。印象里姐姐大我很多,她有一台漂亮的自行车,总是带着我和妹妹一起穿梭在胡同里,那种感觉真是好,空气清新,路两旁别人家院子里伸出来的树,透着诱人的香。时间久了,我开始不满足于这种坐在别人车子上的感觉,于是吵着要爸妈也给我买一台。
由于当时年纪尚小,我只得到了一台三轮的车子,通红的颜色,我至今还记得。我总是在小胡同里骑它,拼命地蹬着,妹妹在我屁股后跟着跑,嚷着叫我让给她玩一会。可年少的孩子大抵是自私的,至少那时候的我是,所以她越是追我,我越是骑得快,到最后竟然一不留神,绊倒在了石头上。我被车子弹了出来,滚到地上,腿、胳膊、手被擦得到处是伤。妹妹也随即摔在了地上,于是我们两个就她一声我一声地,趴在泥地里哭了起来。
如今想来,那就像“报应”一样,我的手上留下了不大不小的一块疤,里面还长着黑黑的泥土。那块小黑泥,像恐惧一样长在了我的肉里。从那以后,我也就没再碰过“车子”这个东西。
小时候对胡同最深的印象,就是道路两旁的树,花花草草,和飞来飞去、爬来爬去的虫子。那是我最爱玩的东西。那会,我总是扒开路边的砖头,观察里面来回跑的盖盖虫,或者从稀松的土里,突然薅出一只蚯蚓来,一只整的,或者是一只断的;偶尔还会拽掉一只蚂蚱的腿,或者抓十几只蜻蜓,把它们关在屋子里,试图让它们吃掉屋里的蚊子……
也许是小的时候太不懂得尊重生命,总喜欢欺负那些弱小的东西,但报应,往往也是说来就来。
家乡的树上,有一种叫吊死鬼的虫子,我一直不清楚它的学名是什么,只知道它会挂着丝,突然从树上就这么吊下来。
有一次我在小胡同里走,碰巧是虫子很旺盛的季节,大概是夏季,因为那时的衣服很薄。走着走着,在经过一排树的时候,突然觉得背后针扎似的,我没太当回事,只是觉得有一丝丝的疼。回到家以后,妈一看见我就把我叫住了,说了句,这傻孩子也不知道疼。我这才知道,原来我的背后趴着一只吊死鬼,而我的背,就这么让它硬生生啃了三个洞。
不知道为什么,听说是被虫子咬了,我的背突然疼了起来,很疼很疼……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玩过虫子。
如今想来,我对于万物的畏惧心理,大多是从胡同中学来的。胡同是一个开放的空间,它能让我们最大限度地接触生活和社会,不像今天的高楼,人与人像是都被保护起来了。我们看不见外面,外面也看不见我们。
02/胡同是一种提醒
在胡同里的那些年,过得大多是一种穷苦的日子。倒也是一种温情的日子。
记得有一年过年,爸不知怎么发达了,弄来了一堆的鱼,那时候正逢上家里境遇一般,平日里吃饭都见不到一点肉沫,所以我高兴得不得了。妈更是高兴,虽嘴上没说,行动上已经掩盖不住了,愣是熬着夜,把鱼收拾了干净,放在铁盆里,想着过年那几天,好好的吃上几顿。
由于家里没有冰箱,收拾好的鱼只能靠“天”来保鲜,妈把它放在了院子里,用防水布遮得严严实实的,生怕给野猫野狗窜墙叼了去。却没成想,连盆都被人给偷了去。
早上起来推开门,见不到鱼,我连问妈给藏哪了,妈不出声,我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哇哇大哭起来。如今想来,那时也许我根本不知道鱼去哪了,只是知道,今年过年,我们没有鱼了。
我记不清那一年是怎么过的,只是记得,我还是吃到了鱼,那鱼的鲜味,美滋滋的。长大后,形形色色的鱼,我吃了百十来种,却再没有吃到过那么好吃的了。
如今想想,生活越过越好,似乎也是一种损失,我们总是不那么容易满足,不那么容易得到快乐,更不那么懂得珍惜的道理了。
而在那胡同里,这些却像是被写进了诗里,画进了画里,刻进了石头里,让我们忘本了的时候,还能提醒我们,自己的根在哪,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了这儿。
03/胡同是一种文化
说到胡同,就不得不说说北京的胡同,那的胡同最多,最长,也最具有代表性。我虽没去过,没认真地走过,单从《胡同的故事》里,也能略知一二。
北京的胡同,似乎总是与“文化”这两个字,紧紧捆绑在一起的。北京出了很多文人,这些文人大多生长于胡同里,那一条条狭长的热闹的胡同,给了他们无穷无尽的灵感。而老舍,必然是最具有代表性的一个。
老北京有一个小羊圈胡同,如今它已经改了名,改成了小杨家胡同。胡同非常小,而且十分简陋,入口只有约一米宽,弯弯曲曲的,走二十几步就会撞到墙。老舍就出生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胡同里。
那是一个冬日的黄昏,天气异常冷,小羊圈靠东南的一个小院子里,诞生了一个男娃娃,很弱小。他就是老舍。老舍一出生就没有足够的奶水喝,只能靠糨子里加一点糕干养大。他早年丧父,家中生计全靠几个女人忙活维持。所以整个童年,陪伴老舍的,就只有那个小院子,和院外的几棵树。他这个样子,哪个为母的看着,都会觉得心疼。所以母亲时常吻着他毫无血色的小脸颊,责怪他为什么不投生一个好人家。
就是这样一个小胡同,胡同里这样苦难的童年,成就了老舍,在他日后相当出名的三部作品《小人物的自述》、《四世同堂》以及《正红旗下》中,都是以这个胡同作为背景,记录了二十世纪上半叶苦难中国的缩影。
不仅是小羊圈胡同,也不只是老舍,许多出生在北京小胡同,或者在北京的小胡同里居住过的人,大都感叹于它的魅力,并乐此不疲地将它记录在作品里。可以说在北京,胡同不仅是文化的载体,更孕育了许多文化名人,使这段文化得以传承和发扬。
其实不只是北京的胡同,任何从胡同中成长起来的人,都很难忘怀那样一种情感,都难免会想要把它写进诗文里,印在脑子里。仿佛,那纵横交错的胡同,不仅仅记录了一个城市的变迁,也留下了我们每个人成长的痕迹。
如今,在我的家乡,常见的街巷里,已经很少见胡同的影子了。那些胡同和居住在胡同里的人,就像是害怕自己被革新和发展的浪潮落下一样,紧锣密鼓地把自己长成高楼大厦的样子。
这种现象不仅仅发生在我的家乡,也发生在北京以及所有有着胡同记忆的城市。如同季羡林在《胡同的故事》中所说,“那些可爱的小胡同,日渐消逝,被摩天大楼吞噬掉了”。
那些高楼,就像是在人与人之间,树立起的一道道屏障,把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就这么阻隔开了;又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把那些代表着时代和记忆的胡同,紧紧地压在了地底下。
我甚至都能听见那胡同在土疙瘩底下被压碎的声音,那全都是文化和记忆破碎的声音啊。
很难想象,没有胡同的北京,会是什么样。可是如果再不珍视,再不去看一看,想一想,记一记,想必日后,我们就只能如此,翻这样一本《胡同的故事》,从前人的记忆里来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