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后门的菜市场,凌晨四点就亮了灯。橙黄色的灯泡悬在竹竿上,线绳被风吹得轻轻晃,把摊主们的影子在湿漉漉的地上拉得老长,混着鱼腥、菜香和新翻的泥土气,在巷子里慢慢飘,像谁在熬一锅暖暖的杂粥。
卖豆腐的陈婶总起得最早。她的豆腐板上盖着块洗得发白的热毛巾,掀开时,嫩白的豆腐块冒着热气,颤巍巍的,像刚睡醒的云。“姑娘要块嫩的?” 她用铜刀划豆腐,刀刃碰到木板发出 “笃笃” 的轻响,“今天的豆浆熬得稠,上面结了层皮,要不要捎一袋?” 她的手常年泡在浸豆腐的水里,指节有点肿,却总能稳稳地托住滑溜溜的豆腐,装袋时还会多舀一勺豆腐水,“这水养人,回去煮菜汤鲜得很。”
有次我忘带手机,摸遍口袋也没找到零钱。陈婶已经把豆腐装好了,用塑料袋系了个漂亮的结。“没事,下次给就行,” 她摆摆手,指腹蹭过我的手背,暖暖的,“几块豆腐的事,还能让你跑一趟?” 第二天我把钱送过去,她硬塞给我一小盒豆腐乳,红亮亮的,“自家腌的,配粥吃正好。”
拐角的老李卖活鱼,铁皮盆里的鲫鱼总蹦得老高,溅起的水花落在他的胶鞋上。他杀鱼时利落得很,刮鳞、开膛、冲洗,一分钟就能搞定,还会细心地把鱼鳃摘得干干净净,鱼腹里的黑膜也刮得光光的。“这膜腥得很,” 他边说边用指甲抠,“不弄干净,烧出来的鱼总有股怪味。” 有回我买鱼,他看见我手里拎着个婴儿篮,里面的小家伙正吮着手指,主动说:“给你片成鱼片吧,省得回家剁,吓着孩子。” 刀光起落间,鱼肉变成了雪白的薄片,连靠近鱼皮的小刺都挑得干干净净,装袋时还特意叮嘱:“片好的鱼得用料酒腌十分钟,嫩。”
最里面的张叔卖自产的蔬菜,筐子里的青菜沾着露水,萝卜带着泥,连小葱都带着半截根须,像刚从地里拔出来,还喘着气。他的秤杆总是翘得高高的,称完了还会再抓一把塞进袋里,“多给点,自家种的,不值钱。” 有次我买菠菜,他从旁边筐里抓了把香菜,绿油油的,根上还带着湿泥,“新摘的,配菠菜做汤好吃。” 后来我才知道,他每天特意留一小把香菜,谁买绿叶菜就送一把,说是 “搭着香,吃着热闹”。
冬天的菜市场格外暖。摊主们缩着脖子搓手,鼻尖冻得红红的,却总在顾客来时扬起笑。陈婶的豆浆桶外面结着层薄冰,她会倒杯热豆浆递过来:“先暖暖手,这天儿冻得骨头疼。” 老李的鱼盆冒着白气,他说:“这是从河里打的活水,鱼活得精神,吃着也鲜。” 张叔的萝卜堆旁摆着个小火炉,烧着劈柴,火苗 “噼啪” 响,谁冷了都能凑过去烤烤手,他还会往炉子里扔个红薯,“等会儿来拿,保准甜。”
那天加班晚归,菜市场快收摊了。陈婶正把剩下的豆腐往保温箱里装,看见我,从箱子底下摸出块方方正正的豆腐,“刚剩的,回家做个豆腐汤,暖和。” 老李在收拾鱼盆,水溅了他一裤腿,却喊住我:“明天来买鱼啊,进了批大草鱼,适合做酸菜鱼!” 张叔背着空筐往家走,筐绳勒在肩上,路过时笑着说:“明天有新摘的茼蒿,你上次说爱吃的。”
路灯亮起来时,菜市场的暖光还没熄。那些橙黄色的灯泡下,藏着的不只是新鲜的菜,还有些热乎乎的心意 —— 就像陈婶多舀的那勺豆腐水,老李挑净的鱼刺,张叔送的香菜,寻常得很,却能在冷天里,把心都焐得暖暖的,像揣了个小小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