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太阳,撕开黑色的屏障
唉!月亮
抬头的时候
不总是能看见你
低头的时候
总能看到你的脚尖
和那棵神树的根
深深地融为一体
文|Cream
在雷雨交加的夜晚,一个小孩敲响了我的门,他说他在寻找秋天的月亮——镰刀形状,但是弯弯的又像小船,它挂在树上,在一片黑色中闪着银光。我心里萌生出一丝恐惧。窗外雷电扑闪,小孩的瞳孔因为焦急而放大,而身体因为被大雨浸透而微微颤动,影子缩在他的脚边,看起来十分无助。
我请他进屋喝杯热茶,他喜欢的抹茶蛋糕也一并放在小圆桌上,他各尝了一口。壁炉里的柴火噼里啪啦地响着,热茶冒出好看的氤氲,他手捧着杯壁,突然跟我说起他的父母亲。
父母亲虽然都是小学毕业,都一样没什么文化,但在那个年代已经算是很高的学历了。父亲一辈子都在乡下做些农活,日子过得普通平淡,算不上富裕,但总算把两间屋子盖了起来,虽然里头可以说是家徒四壁。生活开始有起色的时候,父亲赌博成瘾,里外欠了好些钱。债主们上门讨债是家里最热闹的时候,父亲的威严也是从一次又一次的讨债声中湮灭。可是父亲还是一如往常,在农闲的时候,或在黄昏,或在黑夜里消失不见。
母亲是个老实本分的家庭主妇,偶尔也做点手工补贴家用。母亲教育他的方式是温柔与暴躁并存的,但她的暴躁从来都只是为了保护他。他依稀记得有一次偷偷跑进竹林里掰折了几株初生的幼笋,恰好被竹林主人看见了,一手揪着他的衣领拖着他到了母亲面前,扬言要把他双手打折,扔在山林中让野兽叼走。母亲二话没说就拿起手边老旧的藤条往他的身上抽打,一,二,三……直到血肉绽开,才在竹林主人的劝解声中暂停。母亲全身发抖,青筋暴起,背过身悄悄地哭了。他懂得母亲,遂而很爱母亲。
父亲赌输后回家总是把气置在母亲身上,有时甚至拳打脚踢。母亲像是初生的幼崽,比年幼的他还更加软弱。起码,他懂得躲起来,躲在敌人的背后。他这么跟母亲说的时候,母亲只是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后来他感到生气,因为每次都这样,每次都没有办法改变什么。父亲的嗜赌、家境的贫穷、身体的饥饿,使他变得混沌,他有时觉得是母亲的错,但他说不清为什么。
他轻呷了一口茶,把手盖在茶杯上,神情自若地感受着热气穿过他的手指缝。他慢悠悠地说,母亲有天突然对着父亲发火,她拿着锄头,欲往父亲身上砸去。父亲敏捷的身体一跃进了猪圈,把养在灶边的猪吓得飙出了高音。他噗呲地笑了,然后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他说当时他愣住了,但心里有着说不清的雀跃。
父亲站起来全然不顾及身上的泥水,挥着拳头朝着母亲的胸口打去。母亲跌坐在地上,面红耳赤,喘着粗气,仰着头恶狠狠地盯着父亲,父亲见状又给了母亲一巴掌。他站在一旁的雀跃停止了,转而是愤怒,而后是失望,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他扛起那把锄头,朝他们砸去,一下两下,但他终究无动于衷,转而逃也似的跑出家门。
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傍晚在竹林里闲逛的时候,他看见了在河对岸抽烟的父亲。他顺着草丛摸到了对岸,看见那棵神树上挂着一个人,好像是母亲。母亲挂在高高的粗壮的树干上,摇摇欲坠,他不假思索地抄起父亲脚下的镰刀,呼哧呼哧地上树,在慌乱之中跌落下来,背落地,像是母亲给他的最后一记,狠狠地打在他的身上,而那把镰刀就插在那里,在一片黑色中闪耀着银光。父亲呆呆地站着,任由烟丝烧灭。天空中打响了一个闷雷,秋风簌簌,这场雨很快就要来了。他瘫坐在地上,在父亲和母亲的脚下,失了神。
他的手终于挪开了杯口,忽地将杯里冷掉的茶水一饮而尽,我马上给他添了一些热茶。他再度望着氤氲的水汽的时候,眉头紧锁,嘴里嘟囔着,不知在说些什么,像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我正打算叫醒他,他眉间又瞬间舒展开来,轻巧地拿起小勺子刮了一勺抹茶蛋糕的涂层吃,恍惚间我看到他变成了小孩。
他顿了顿说他对于小时候的印象几近于无,更是没有影相留存,可每个黑夜的来临总是让他倍感亲切,像是又活了一遍。他喜欢下雨,下雨的时候总能感知到当时的温度,气味和声音。秋天的月亮挂在那棵神树上闪着银光,他执意要再爬上去。我轻声说,暴雨要来了,快离开吧。他笑了,点了根烟,任由烟丝烧尽,什么话也没说。
静默了一会,乘着小雨的间隙他起身道别,说感谢招待和聆听,笑容僵持着,眼角的鱼尾纹却怎么也掩盖不了他的忧伤。他说他感觉不到自己已经长大了,他又说他想回去乡下把地翻一翻,再去看一看那棵神树。
我再没见过他,但偶尔看到枝叶繁茂的树时总会刻意寻找月亮,看得入神的时候总会看到他,就挂在那棵神树上。唉!月亮。
END.
故事无畏
切莫借以探究
我的过去、现在、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