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老墙,总是在深夜里悄悄地走进我的梦里。
老墙如同一位老者,几十年风风雨雨过来,见证了多少的悲欢离合,承载了无数的喜怒哀乐。
梦中的老墙老了,看上去松松塌塌的,用指尖去抠,砖泥会簌簌而下。砖缝里长出一棵树,这棵树,不知是哪个年代的鸟飞过时在墙头遗落的种子。鸟早已不见,树已长成大树,老墙默默地看着这人世沧桑。
老墙的外面,爬满了攀援的凌霄花和茂盛的蔷薇,是花墙;老墙的里面,有我的涂鸦,有日常生活的烟熏火燎,是烟火墙。外面盛开着青春,里面浓缩着岁月。
老墙上有我的年幼时期的涂鸦,无数奇形怪状的线条,各色鲜艳的颜料,组成的画面如同印象派的抽象画一样令人费解。老墙上还有我当年的识字拼音,歪歪扭扭,从这一边到那一边。那时候,老墙是我的练习本。
在墙上书写,应该是早已有之的习惯。古人在马蹄声声的旅途中诗兴勃发,往往就在墙上题诗。崔颢是在黄鹤楼,“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苏轼是在西林壁,“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些题在墙上的诗,有古人的体温和痕迹,老墙成为中国最早的媒体,包容了无数文人墨客的惆怅、爱慕、失落和欣喜。
多年前我随父母拜访过扬州何园,在两面山墙夹着的巷道里前行,像逡巡在时光浅处的鱼。片石山房,石涛和尚在墙上叠石,古老的墙前有一竿翠竹,或有一丛芭蕉,还有众多游人在拍照留念。作为背景的粉墙黛瓦,被经年累月的时光和雨水冲刷,在变暗变薄,在它面前,人们来了去,去了来,日月星辰变换,它目睹了世事的变迁!
前阵子堂姐去了以色列,在耶路撒冷东部,她抵达了世界著名的哭墙。在哭墙前,有无数人态度极为虔诚,或端坐在一条条长凳上念诵经文,或面壁肃立默默祈祷,或长跪在地悲戚啜泣。这面悲情记忆的历史之墙,默默静立着,它以温柔的怀抱,安抚着一个个忧伤的犹太人的灵魂。我想:哭墙应该永远不会老吧?
如今,在紧张学习的闲遐中,我去看望外公。冬日阳光晴好的午后,外公倚着一面墙,坐在阳光里,白发如雪。外公老了,他在想些什么?老墙是不是他的精神拐杖?也许他什么都不想,倚着老墙,是靠在从前的时光上。
这一堵堵老墙,它以无言的姿态,包容了文人的悲欢离合、人事的沧桑变迁、厚重的历史、记忆的温暖……
我家搬进明媚光艳的新居已经十年。想来,那被雨水和岁月浸泡的老墙,大概早已颓塌了。时光掠过,我一直在努力前行,我怀念的老墙,就存活在我的梦里和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