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粘豆包(散文)
文/高传博
东北农村一进腊月门,家家都要沿袭传统习惯做三件大事:“杀猪、淘米、做豆腐”。我们家居住在东北松嫩平原的一个小乡村,临近过年,数九天后,无论家里经济多么拮据,每年“淘米”这项大事却是必须要做的。村里人像竞赛似的有的淘二斗,有的淘一斗半,一斗。通常都是将黄米和上乘的玉米碴子按比例兑好,玉米碴子不能兑多也不能兑少,兑多了豆包笨,不好吃;兑少了豆包又太黏。到了腊月,父亲总要将黄米用葫芦水瓢反复多次的细心滤净沙子,将黄米淘洗干净,等到把淘洗后的黄米空好晾干后,还要把玉米碴子淘好后一并送到村中有碾子的人家去磨成面粉。
磨成面粉后下一步就是和面。母亲将水烧到温度六十度左右,说脾气不好的人和面酸,所以母亲从来不和面,那这个活只有父亲独立完成。父亲则甩掉厚棉袄,挽起衣袖,将一 口迫(pai) 缸抱上炕头。先倒进黄米面,慢慢加开水搅匀,烫面好吃,把黄米面和好再掺进些黄色的玉米面,为的是调节粘度,有一个合适好吃的口感,父亲就开始习惯的双手和面、揣面,这是个力气活,和好的面放进缸、大盆、二盆里,然后卷起炕席,放在家里的炕头上,在“缸盆”上面蒙上一块屉布,盖上盖簾,将被子和棉大衣之类放在上面捂上,经过两天火炕加温,黄米面就已经自然发酵,慢慢的等着发起。
这期间,母亲已将“红小豆”放进大铁锅里,用文火慢慢去煮,看着锅里的水被粒粒红小豆所吸收,即将要熟透时,用饭铲子不断地在锅里搅拌着,直到它慢慢的变成豆沙状,再往“豆沙”中添加一些已经化好了的“糖精水”,来增强“豆沙”馅口感,一锅绵软香甜的豆沙馅就做好了,用同样的方法再烀些红芸豆馅。还要把两锅小豆馅和芸豆馅攥成豆包馅,这个工程也不小。费时间,考验耐力。
一切都准备就绪,最后的工作一定要呼朋唤友了。至少需要五到六个巧手的妇女才忙的过来,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和姑姑们起的很早来到我家。母亲切了很多芥菜和大萝卜咸菜,咸菜脆块儿又大,还炸了很多辣椒油,用来拌咸菜,另外还准备了一罐头白糖。还烫不少水饭,等待着第一锅豆包熟了大家好吃饭。
大家围坐在火炕上的桌子四周,中间的一个个大盆里放着发好的黄米面和煳好的红豆馅和芸豆馅,一双双小手灵巧地抓起黄米面,团成团,再在手间叭叭叭的拍成面饼,舀一勺豆馅放在中间,再麻利的包上,够锅了,有专人铺上屉布子,将豆包摆在一个跟锅大小一致的圆形的高粱秸盖簾上,然后锅里放好水,锅盖上还压个大菜板子,锅周围密封严实后,将摆好豆包的盖簾放进锅里开烧。
由于包豆包前,父亲已给来到家里帮忙的每个人都做了明确分工。有的烧火,有的负责起锅、捡豆包,在室外这个天然大冰箱里进行冷冻。
二叔是专职的“火头军”。蒸豆包的头一天二叔就用镐头和斧子劈了很多木头柈子,因为蒸豆包的火候必须要硬,不然豆包会生的。
人们按照分工,各操兵刃,坚守岗位·。二叔点燃灶膛的纸和玉米瓤引火,然后放木头柈子,用火叉子调整“火心”,保持灶膛内“火力四射”。红红的木头在灶膛内忽高忽低,升腾跳跃,翘起脚跟,伸长舌头,拼命地舔着锅底。锅里的水开始慢慢的发出“咝咝”响声,由小而大。木制锅盖四周的缝隙中不断地窜出缕缕水蒸汽,不一会雾气弥漫满屋,厨房内看不到人,这个时候就要开门放汽,大约开锅、上汽十五分钟后,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随着大锅盖的掀起迅速弥漫在整个灶房中。那味道真的好闻,是家的味道。
当豆包蒸好后,锅盖揭开,厨房里满是白白的水汽,低头都找不到脚的存在,大人们小心地把装满滚烫豆包的盖簾端到屋里,放在一口大缸上,长条凳子上摆放着用秸竿窜成了大大的簾子,高温蒸过以后,粘粘的豆包简直就连成了一片,他们先把铲刀沾上凉水,接着小心的把豆包的四边都切开,揭豆包的人们每人手里拿个干粮板,一个个的捡下来,码放在大簾子上。然后把大簾子抬到屋外去冻上。
随着灶台大铁锅里水不断地沸腾,炉堂里的木头燃的正旺,男人们端好放满豆包的盖簾,一层层地码放在大锅里盖上锅盖,再向灶堂里多扔上几块木头,等着这一锅锅豆包的成熟。偶尔他们还会到屋子里抽一支烟,有的还时不时的还要和女人们七嘴八舌的扯些闲淡,好不热闹。
一锅一锅的粘豆包蒸熟了,二叔的脑袋上也冒出了热汗。记得蒸第五六锅时,炕上包豆包的大屁股婶子就喊了起来:“大嫂,给我铺床褥子,烫屁股了!”妈妈赶紧每人拿床被褥垫上,这时打浑说笑的不绝于耳。欢笑声溢满屋内的每个角落并飘荡在窗外。
二叔是我唯一的亲叔叔,我父亲他们就哥俩,二叔也就是我的老叔,二叔的辛苦劳动得到了父亲的肯定,父亲对大家说:“‘火头军’可不是好当的,这可是个技术活,尤其是开锅后的时间掌握要准,时间短了,没有蒸熟的豆包揭锅后会夹生,再怎么蒸也没法蒸熟了;时间长了,火大了,容易硬边子,出嘎巴。今天咱们家蒸的粘豆包是每锅火候都恰到好处,蒸的非常好,你二叔立了大功。”老实巴交的二叔听了父亲的表扬后,不好意思的笑了。
蒸好的第一锅粘豆包,母亲都会让我们给左邻右舍,还有曾经帮工的人家送去。每次送去,邻居们都会夸母亲做的粘豆包包的紧好吃,面活的好不酸,豆馅甜好吃。我听后心里美滋滋的,感觉有这样的妈妈特自豪。
豆包蒸完后,帮工的人们都回家了,家里又恢复了宁静,紧张的收拾后,要用木板垫在炕上,烧过了大多的火,炕已经热的可以把人点燃,即便这样,还是炙烤的难耐,疲惫中,不知在哪一次的辗转中睡熟。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喉咙还是干渴的。 经过一夜的寒冷,外面簾子上的豆包已经硬硬的象块石头,把豆包小心的捡在一口口的缸里,盖好盖子,放在阴凉的地方,这农家就是一冬的储藏。这亮晶晶金黄色的粘豆包,谁见了都垂涎三尺呀!哪户都得蒸上几锅或十大锅呀。想吃的时候,拿进屋来馏着吃,一直能吃到过了年的三月份。
淘米蒸豆包对于我们孩子来说简直就象节日一样,算得上是过年前的一次彩排,一屋子的人,热闹非凡,好不欢喜。
几十年过去了,每到快过年的时候,就会回忆起家乡的碾房。耳边就会响起那儿的欢笑,仿佛就能闻到那黄米面的香味。 那金灿灿的粘豆包,是记忆里的年味,是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