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张爱玲

时间

书中最精华的一章是张爱玲的时间观。《半生缘》里顾曼桢与世均相逢,曼桢说我们回不去了。道尽了时间不可逆的无奈与悲凉。《金锁记》里七巧在多年后与爱而不得的季泽争吵后有一段时间的描写

丫头老妈子也都给七巧骂跑了。酸梅汤沿着桌子一滴一滴朝下滴,像迟迟的夜漏——一滴,一滴……一更,二更……一年,一百年。真长,这寂寂的一刹那。”

生命是一连串繁复无意义的片段,有时候一刻是永恒,有时候永恒却只是一刻。恍惚间,永恒与刹那转换。

对于中年以后的人,十年八年都好象是指顾间的事。可是对于年轻人,三年五载就可以是一生一世。

《倾城之恋》有这么一段

白公馆有这么一点像神仙的洞府:这里悠悠忽忽过了一天,世上已经过了一千年。可是这里过了一千年,也同一天差不多,因为每天都是一样的单调与无聊。

古老的记忆

张爱玲说爱自己的国家但却不甚了解,那么这个爱则是不甚可靠的。钱穆说,很多时候我们不能爱自己的祖国,是因为对我们的历史与文化,不了解,因为不了解,因而缺乏温情与敬意。

**张爱玲从人性细微处写出地道道的中国人,时代的转换是迅速的,而人的观念的更新却是缓慢的,要了解当代人的所思所想,不得不追溯过去,从古老的记忆里抓住一些可靠、真实的记忆。张爱玲得益于小时候家庭的古文训练,她的文笔与思想,深受古代传统章回小说的影响。对中国人脾气、秉性与世故,驾轻就熟。她爱《红楼梦》、《金瓶梅》、《聊斋志异》等等,她的智识在古文字中得到滋养,一心一意吸收旧的精华,承前继后,反哺中国的文化。时代的更迭,可以骤变,而人的观念改变却是缓慢的。所以有多少,身在现代,思想还陷在过去。她爱中国,因为对一切旧的的东西有些外行人的热情,昆曲、京剧,使得她的小说意象丰富,近代无人企及。她在去美国前曾说,还没离开,就想念中国了,真舍不得离开中国。

爱情

人类在爱情中,最能展示人性中的朴素与可爱,所以张爱玲爱写男女间的小情小爱。也是这样的小情小爱,抵得住时间的侵蚀,越发有着生气。

时代的更迭,可以骤变,而人的观念改变却是缓慢的。所以有多少,身在现代,思想还陷在过去。爱情亦如此。张爱玲爱情故事里,女主人公的出身、性情、际遇与时代,摇曳出的爱情也是千姿百态。

张爱玲肯定女性谋生与谋爱的能力,也同情与悲悯女性在爱情里的冲动、盲目、挣扎与无奈。高全之在《张爱玲学》里写过,张爱玲作品里,展现出的爱情观。

飞蛾扑火的爱

女性在爱情里的冲动与盲目,通常多过男性。《色戒》里,王佳芝的动情,陨了性命。明知是火,却奋不顾身,生命成了爱情的燃料,只为了成就那一抹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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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屑 第一炉香》里的葛薇龙,男性的名字,也暗示着女主人公,会像男性一样赚钱养家,靠出卖自己。葛薇龙为乔琪乔的魅力所迷惑,甘心出卖自己给他弄钱,小说结尾里有一笔,葛薇龙好像卖给了他们两个人,不是给梁太太弄人,就是给乔琪乔弄钱。葛薇龙也不是不清楚,自己走上了一条什么路,就是在清醒与盲目中,沉沦下去。人性中微弱的良知不足以导正她的行为。葛薇龙与乔琪乔看到街边卖春的女子,说他们是被迫的,而自己是自愿的。葛薇龙对物质的迷恋,不肯离开梁太太,回上海自己父母的身边。这在她刚进梁府的第一夜,看到满橱窗的衣服,一件一件试了个遍。乔琪乔是有魅惑性,梁太太以及梁太太的丫鬟,都为他折服,葛薇龙在性爱面前的盲目,对婚姻的渴望。让她一步步走了下去。

物质的权衡

《倾城之恋》的白流苏与范柳原。张爱玲曾说流苏人物的灵感来源于《诗经》中的几句: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忧心悄悄,愠于群小。静言思之。。。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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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了婚,投靠在母家,兄弟嫂子不可以依靠。流苏说她只有她自己,范柳原对她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可以出尽一口恶气,也是一个不错的归宿。如果单单是为了金钱,流苏完全可以在前夫死后,回到夫家,领养一个孩子度日,流苏拒绝了夫家。如果流苏去了夫家,就成了《金锁记》与《怨妇》里的故事,没有性生活的妇女,被金钱锁住了一生。流苏是有胆量的,也是生逢其时。她跟范柳原之间的算计、拉扯。范柳原是爱她的,可还是对她不过如此,没有承诺,没有谈婚论嫁,以对风流韵事的态度,看待流苏。而流苏是爱赌的,赌上了自己的名声,与范柳原进行博弈,她要得不过是一纸婚约,安定的生活。流苏又是幸运的,香港的沦陷成全了她,在战争年代,唯有人与人的感情是真实。流苏与范柳原在炮火中,真的谈起恋爱来,最后终究获得了平凡人世间真实的幸福。

《金锁记》里的曹七巧是悲剧的,张爱玲肯定了女性对性爱的需求,以及得不到满足时,心理的扭曲。曹七巧为了金钱嫁给了得了骨痨的丈夫。爱恋着三少爷季泽,却总是近不了身,分家后,季泽找七巧续旧情,被七巧识破是为了钱来,破口大骂,事后又后悔拆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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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前爱过他。她的爱给了她无穷的痛苦。单只是这一点,就使她值得留恋。多少回了。为了要按捺她自己,她迸得全身的筋骨与牙根都酸楚了,今天完全是她的错。他不是个好人,她又不是不知道。她要他,就得装糊涂,就得容忍他的坏。她为什么要戳穿他?人生在世,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归根究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写透了她与季泽的种种。

平凡而真实的幸福

看张爱玲的小说,她最认可的爱情,不是浪漫,不是激情,而是成全与自我的牺牲。《半生缘》中,顾曼桢与沈世均重逢后,她们彼此确认,当时对方都是一心一意地爱对方。顾曼桢拒绝世均重归于好的请求,是不愿意破坏世均的家庭幸福,也伤害另一个无辜的人。《秧歌》里月香与金根,是最幸福的一对夫妻,而完全没有性爱的描写,是在冬日里,金根脱下自己的棉袄给月香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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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时常会感到生命的
无力与孤独
但是
生命绝非孤立的存在
“它总在某个地方与别的生命相连”

而爱情是两个人生命最紧密的相连,父母渐渐老去,子女长大,夫妻是茶米油盐、锅碗瓢盆间伴随一生。爱情不过岁月,积年累月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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