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问题的核心是关于历史性质和人类本质的基本问题。有学派认为世界是一个丛林,防止一个国家吞噬另一个国家的唯一办法就是军事实力,过去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他们认为,那些不相信丛林法则的人不仅自欺欺人,也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而另一学派认为,所谓的丛林法不是自然法则,人类创造了它,也可以改变它。
过去几代人中,核武已将超级大国之间的战争变成了一种疯狂的集体自杀行为,迫使地球上最强大的国家找到不那么暴力的方式来解决冲突。大国战争一直是历史上大部分时期的突出特点,而在过去70年里,超级大国间没有发生过直接战争。而同一时期,全球的经济从基于物质的经济转变为基于知识的经济,以前财富的来源主要是物质资产,比如金矿和油井,而现在财富的来源主要是知识,虽然可以通过武力夺取油田,但无法通过暴力获取知识,因此征服的潜在利润下降了,全球文化发生了结构性的变化。历史上的维京人、罗马贵族、匈奴酋长都积极看待战争,从萨尔贡大帝到墨索里尼,统治者试图用征服让自己永垂不朽,而像荷马和莎士比亚等艺术家的作品则满足了他们这一幻想,其他的统治集团(如基督教会)认为战争是邪恶的但不可避免。
在过去的几代人中,人类社会第一次被那些认为战争既邪恶又可以避免的统治精英所支配,即便是布什和川普这样的人也持同样看法,更不用说默克尔和阿德恩。与匈奴人或哥特人不同的统治者,通常带着国内改革而不是对外征服的想法上台。在艺术和思想领域,大多数领军人物不管是毕加索还是库布里克都因描绘战争无意义的恐惧而闻名,他们不颂扬战争的发起者。由于这些变化,大多数政府不再将侵略战争视为推动其利益的可接受工具,大多数国家也不再幻想征服或吞并其邻国,仅凭军事力量就可以阻止巴西征服乌拉圭或阻止西班牙入侵摩洛哥这根本是不可能的,而在统计数字中战争的减少也是清晰可见的,1945年以来因外国入侵而重新划定国际边界的情况非常罕见。当然有其他类型的冲突如内战和叛乱。在21世纪的前20年里人类暴力造成的死亡人数少于自杀、车祸或者是肥胖,火药的致命性已经低于糖。和平一词的含义也发生了重大变化,历史上的大部分时间里和平意味着暂时没有战争,在1913年当人们说德国和法国之间达成了和平时,他们的意思是法德军队没有直接冲突,但每个人都知道战争随时可能爆发。近几十年来和平意味着战争不可信不可行,对于许多国家来说被邻国入侵和征服变得几乎不可想象。
赫拉利写道,我生活在中东,非常清楚这一趋势也有例外,但是认识到这些趋势和指出例外一样重要。所谓新的和平并不是统计上的侥幸也不是嬉皮士的幻想,它反映在计算数据中。近几十年来世界各国政府都感到足够安全,只将其预算的6.5%用于武装部队,在教育保健和福利方面的支出多得多。现在我们往往认为和平是理所当然的,但其实和平是人类历史上一个惊人的新事物。几千年来军事开支几乎是每一个可汗、苏丹和皇帝预算中的最大项目。战争的衰落和平的崛起并不是因为神迹也不是因为自然法则的改变,而是人类做出了更好的选择,这是现代文明最伟大的政治和道德成就。不幸的是,它源于人类的选择这一事实也意味着和平是可逆的。技术、经济、文化不断变化,网络武器、人工智能驱动的经济和新军国主义文化的兴起可能会导致新战争时代,这将比我们以往看到的任何东西都要糟。这就是为什么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威胁应该引起每个人的关注。如果强国对弱国的狼性攻击再次成为常态,这将影响全世界人的感受和行为方式。重返丛林法则最明显的后果将是以牺牲其他一切为代价的军事开支急剧增加,我们将本该用于教师、护士、社工的钱用于坦克、导弹和网络武器。重返丛林社会还将破坏在防止灾难性气候变化或监管人工智能和基因工程等颠覆性技术问题上的全球合作。随着气候变化和人工智能军备竞赛的加速,武装冲突的威胁只会进一步增加,形成恶性循环甚至可能导致物种灭绝。如果你相信历史性的变化是不可能的,人类从未离开过丛林也永远不会离开,那么剩下的选择就是扮演猎食者还是猎物。如果有这样的选择,大多数领导人宁愿以猎食者身份载入历史,但是改变或许是可能的,也许丛林法则也是一种选择而不是不可避免的情况。如果是这样,任何选择征服邻国的领导人都会在人类的记忆中留下污点,他将作为毁掉我们最大成就的人而载入史册,就在我们已经走出丛林的时刻他又将我们拉回丛林。
我不知道乌克兰会发生什么,但是作为一个历史学家,我确信变革是可能的,这不是天真幻想而是现实主义。人类历史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这一点也许我们可以从乌克兰那里学到。许多代的乌克兰人看到了暴政和暴力,长达两个世纪的沙皇专制统治在一战中崩溃,短暂的独立尝试被重新建立俄罗斯统治的红军粉碎了,随后乌克兰人经历了大饥荒、纳粹占领、XXXX专制等等,当苏联解体时,乌克兰没有再次走上暴政之路,而是选择了不同的方式,尽管有极度的贫困、无法克服的障碍,他们还是建立了一个民主国家。与俄罗斯和白俄罗斯不同,乌克兰的反对派候选人多次取代了在执者。在2004年和2013年,乌克兰人面对专制威胁时两次起义捍卫他们的自由。对于他们而言,民主是个新事物,和平也是如此,两者都十分脆弱,甚至可能不会持续很久,但两者都是可能的,并且可能深深扎根。每一件旧事物都曾经是新事物,而这一切归结于人类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