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老爸五十好几了。说好几，是因为记不住具体也不想去记。只知道，每次争吵后见面，才会发现，这个年纪的老父亲也真的是不年轻了。

我是一直都对他不满的。我觉得他一点都不爱我的母亲，或者是不够爱。很奇怪，小时候的自己不会关注父亲是不是够疼爱自己，是不是会给我给弟弟买玩具买零食，反而总是通过父亲的行为去判断他是不是爱我的母亲。爱对我来说，很重要。

记忆中老爸会动手打老妈，虽然能记起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都印象深刻。记得家里侧门出去有家小卖部，家里跟小卖部之间有两个上下的土坡，中间种着几棵龙眼树。每次他们一吵架，我都会哭着跑过斜坡去找人帮忙，小卖部的叔婶和姐姐是我能寻求帮助的对象。这样的来回让我对家到小卖部的那条土路充满不知名的感情，总觉得只要跑到小路尽头，就听不见争吵声和椅凳倒地的声音，可我又不希望我总是走那条路。

其实在更小的时候，我对和睦幸福的家庭是有印象的。那时候爸妈在一起上班，每个月早晚班倒，我上学也照顾弟弟，半夜爸妈回来总会带上一点热腾腾的吃食，或者是虾或者是路边的各种小吃，到家后将我和弟弟喊醒，一家人在床上支个凳子，我和弟弟睡得朦胧但也吃得欢心。片段虽然不多，但那时候是真的快乐。后来，父亲从厂里辞职出来，自己做瓷砖以及室内装修。他说这样多些自由，不用每天重复枯燥的上班工作。但是从那以后，家里人就都变了。也许可以说，是因为家里经济能力开始下降后，一系列的变化就出现了。父母常常因为钱的事情吵架，互相指责甚至动手。有时也可能是因为父亲的大男子主义和小肚鸡肠。我知道当我这么说的时候我对父亲其实是有一定的意见了，但是不是偏见，我也还不得而知。

母亲以前是多倔强的人啊。作为家里的老大，太奶太爷他们疼着捧着，连碗都不用洗的人，从安徽嫁到福建，开始学着所有的家务还有她不懂的语言。刚开始父亲动手打她的时候，她绝对不会示弱，到后面她的心都死了吧，连吵都没有力气。记不清有多少个除夕夜，我看着她偷偷地哭，小时候不懂事会问她，长大后就知道，其实每一年她都会想起远在安徽的外公外婆。过年不能和家里人团聚，寄钱回去也不被允许，她肯定很伤心。现在每次过年一打电话，听到外公外婆的声音我还是忍不住会红眼眶，心里有很多歉疚，可能母亲也是如此吧。外婆前年做了个大手术，差点没挺过来。老妈去照顾她，她跟妈妈说她很痛，痛到意识模糊时就念着要见她的大外孙。我弟当时高三，我妈说等他考完大学就带他去见她，外婆说她太疼了，怕等不到那时候。从我爸娶了我妈开始，他就再也没去过外公外婆家，即使是太奶去世，外婆做手术，他都没有去过。不止是妈妈，我想我也是怨恨过他的。可我知道，其实他也有他的苦衷。

上大学的时候，以为自己能在家里说上话了，所以什么事都偏帮妈妈。可能我和弟弟立场太明显，老爸开始对我们两个有意见。这么多年，老妈不再和老爸说话吵架，她把精力都用在学习新东西赚钱和照顾我和弟弟上。十几年，自从老爸自己做生意以来，我觉得整个家都是老妈一个人撑起来的，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事实就是如此。可是每次，我都能听到老爸的抱怨，抱怨老妈工作那么多年不分日夜没有一分存款，抱怨她不会做家务家里脏乱差。所以即使从很小的时候我学着做饭洗碗拖地好像都不能减少老爸对老妈的不满，有时反而加剧他们之间的矛盾。

有一段时间，老妈差点得了抑郁症。她天天打电话给我，不哭但是心情低落。她说她每天回家就像被关进监狱，精神痛苦身体也出现了一些不好的反应，我开始很担心她。不久之后一次视频，我看到她手腕上缠着纱布，心里一惊。一次次追问，她都说是工作的时候不小心割到的。可是从那次之后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好，那是我第一次找心理导师，也是我大学的辅导员。在全部倾吐完彻底发泄痛哭过后，我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那之后，我学会不再介入他们的生活，不过于偏帮一方，而是尽力活跃一家人的氛围。至少，不再是四个人坐在一起沉默无言地吃完一餐饭，每天都很压抑。

现在，我已经工作半年了，最近和老爸最剧烈的争吵的一次是因为借贷的事情。我是不赞成他去借贷的，老妈也不同意。老爸让我给他担保，可是我不敢，我跟他说贷款是无底洞。即使我答应他我来还家里欠的钱，他还是很生气，说他就半年没收入我跟我妈就看不起他，说我们两个一样自私。那天我一个人在宿舍放声痛哭，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脑袋里总是浮现他跟我抱怨我妈的点滴，想起他总因生气而扭曲的脸，有一瞬间真的觉得自己会被压倒然后再也爬不起来。

过年回家后，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回到家。打开门看到老爸，他笑笑说回来啦，然后转身走到厨房。看着他的背影，有一种十几年一转眼的错觉。我已经不再是只能听着他骂骂咧咧不能还口的小孩，而他也不再是会在我面前肆无忌惮骂人的老爸。他已经老了，面容如是，气势如是。

所以有时候真的觉得，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原谅的。时间会带走一切，我们要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