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懵懂无知的年纪,我误解过那场深重的父爱

人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你被人深深的爱着,却浑然不知;当你懂得被人爱着的珍贵时,却永远的错过了有爱的季节。

原创文/黄翠祥


01

父亲离世巳经三十余年了,每次想起他时,脑海里便会浮现出他那张严肃,刻板的脸。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不苟言笑的父亲严厉得甚是苛刻,似乎,我也从未见他对我笑过,对于他,我除了惧怕,还是惧怕。

而我之所以会如此的惧怕父亲,不光是父亲不威自严的样子,还有就是因为我曾翻吃过父亲放在柜顶上的那瓶麦乳精,被父亲发现后,他搧了我一个耳光,当我惊恐万状,抖索着身体用小手捂住我的头时,父亲又补踹了我一脚,那种场景,那种疼,是深植入了我稚嫩的心和脑海里。

之后,在平常的生活中,我总是尽量躲避着父亲的目光,却又常从母亲身后偷瞅着父亲。潜意识里,我一直认为,父亲是最不爱我的那个人。

记得在我四岁那年,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我们全家人团坐在铺满银亮月色的院坝中间吃饭,就在我伸手去拿饭勺的那一瞬之间,我的眼睛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就失明了。

当时我的那种盲人状态大约持续了好几个月,后来,才慢慢的逐渐看见一些东西。

那时忙着挣工分的父亲,他挤出时间给我买回鱼肝鱼,在第一次吃时,我是被那透明晃亮的药丸所吸引,好奇的倒出两粒放桌子上当做小玻璃球玩耍,这一幕,正巧被收工回家的父亲看见,当时,他瞪着眼,抬手弯起他粗糙的食指连着几下敲向我的头,那种疼,不懂事的我认为,父亲是不爱我。

为了让我的视力能够恢复过来,熟通医药的父亲上山找寻草药来蒸猪肝给我吃,挑食的我却经常因为药味太苦不肯吞咽下肚,父亲又总是生气地抬手,弯起食指狠敲我的头,那种疼,不懂事的我又认为,父亲就是不爱我。

渐渐的,我上学了,当父亲每次看见我眼睛离书本那么近的写作业,父亲又生气的弯起食指敲我的头,那种疼,不懂事的我又认为父亲真的真的是不爱我。

因为惧怕父亲,有好几次是没有了橡皮擦用,而恰巧是母亲身上没装有钱,就让我去找父亲拿,当时的我要不就是逼着母亲去跟父亲把钱拿过来,再给我,要不就是干脆不吭一声的走人。

那时的我宁可没有橡皮擦用,也不愿去找父亲要钱,确切的说,是我根本没胆量去面对他,更别说去找他要钱了

其实,都是我自己错想了,父亲是爱着我的,并且一直都在努力着想把站在盲人边缘线上的我给拽回来。

在一个星期天,稍微空闲一点的父亲用自行车载上我去医院,医生把我眼睛反复折腾了一番后告诉他,我的眼疾已经错过了治疗期,病体已经老化无法医治。

当时父亲很是失望,叹着气领我走出医院,一路沉默着。

就在父亲带我返彺回家的那条路时,途经闹市区恰逢堵车,父亲双脚落地支撑的自行车车身有些倾斜,我不愿看着父亲费劲,就自主滑下自行车后座,也就在刹那间,路通了,父亲没注意到我已脱离了他的车子,抬起双脚用力一蹬车踏板,径直离我远去。

那一刻,我愣在原地,看着消失在人群中父亲的背影,我更加误认为父亲确实是不爱我,我当时想,他之所以要带我上医院,只是为了计划甩掉我罢了。

流着泪,我凭着记忆走上那条回家的路,因为特伤心,就到离村口很近的那座小山坡上坐到太阳要落山了,才慢吞吞晃下山坡回家。

在村口,我碰上了刚从城里回来的表姑妈,她一下子拽住我的胳膊:“鬼姑娘呢!你啥时候回来的,你爹妈还在满城找你,还到广播站用喇叭满大街的喊找你,天晚了,赶紧回屋去,我找人去城里叫你父亲他们回来。”。

听着姑妈的话,我的小心脏咚咚咚的一阵子狂跳,忐忑不安的躲到柴房里去,我害怕父亲回家弯着手指敲我的头或罚我跪地用牛鞭抽打我,我最讨厌那种被当做犯人一样的跪地体罚过程。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后来,当父亲回到家把我从柴房找出来,他没开口说一句话,只是看了我一下,然后就吩咐一家人赶紧上桌吃饭了。

那一次,也是头一次,父亲竟然没有因为我给他添乱而惩罚我什么。

我想,父母焦急搜寻着以为是弄丢了的我,而最后我是完好无损的回到了家里,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之下,或许,父亲那时看向我的目光应该是最温柔慈祥的吧!


02

为了我的眼晴,父亲是一直一直的都在努力着,他是竭尽全力的,只是未能抵敌过我命运的定数罢了。

而我,一昧的只记得曾遭受过他对我的体罚,却不知儿时的我应该也是个不让大人省心的假小子。

记得在上二年级的那年,一天,我经不住金龟虫那漂亮的外衣和它动听的歌喉所诱惑,和四姐一起去爬树捉拿,在爬到二米多高的树干上,手攀着的树枝断了,我一个脸朝天跌下树,掉落在一尺多长的花椒树尖锐的桩上,当时我嘴里发出的尖叫声惊动了爬在另一棵树上的四姐,吓得她顾不上手里刚捉到的金龟虫,喊着我的小名赶紧溜下树,想把我从地上拽起来,无奈树桩是从我后背穿通前胸,我是被牢牢的钉在了地上,四姐看拉不动我,只有跑回家去找父母。……。

因为麻木的原因,我当时感觉不到疼痛,自己也不知道是被树桩钉住,躺在地上听着四姐远去的声响,我就试着动了动身体,然后双手撑地用力抬起上身坐立,再爬起来,无事人-样往家走,走到村口,遇上一蔡姓老人,他走过我身边时,指着我前胸靠腋窝处的地方惊呼:

“小细妹!你这是怎么了,你的衣服破了又都是血?”

经老人一说,我这才低头去看前胸,嫩黄色的衣衫上果真是一大片血渍,我被吓住了,当即“哇”的一下哭出声,心慌往家跑,在家门口,我撞上正往屋外奔的父亲,……,……,。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从迷迷糊糊中再有意识的睁开眼睛时,我是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映入眼睑的是父亲那张焦急又疲惫的脸。

后来,是大姐告诉我,说我那时情况太吓人,树桩是擦着我的肺部直穿而出,而乡村里的小医院因医疗器械不足,根本无法对我实施救冶。

为了抢时间救我 ,从家里到县城医院差不多二十里的山路,高低坑洼不平,父亲背着我,一路几乎都是小跑。

太阳下,父亲的汗水打湿了他自己的衣服也浸湿我的前衫。……,。

终于,我得救了。

在医院里治疗的那个礼拜里,因为恢复得快,感觉不到疼痛的我常常在病房里的床铺上蹦跳或到其他别的床铺之间来回的游走玩耍,当然啦!这又少不了挨父亲大声的训斥或用他粗糙的手指敲打我的头,他的那种凶样和我头上被敲打后的那种疼,让我惧怕也让我伤心。

我那时就特别羡慕隔壁床铺的小哥哥,他是骑在马上被头顶的电线击打后摔下马背的,他的父亲既不打他也不骂他,时刻候在他的床前虚寒问暖,还每天给他端来可口的饭菜,这让我沾了一些口福的同时,也心生诸多的羡慕。

我的小脑瓜里就在想,为什么别人家的父亲对孩子那么的温柔,而我的父亲却对我是那么的凶,肯定是父亲不喜欢我吧!所以才凶我的了。

事实上,都是我误解父亲了,父亲是爱我的,而且是用命来爱着我的。

也就在我康复要出院的那一天,父亲却被留在了医院里的重症病房里。

是因前些日子父亲背我上医院时,跑的又急又累,体力上的巨大消耗加上他身体上被汗水打湿的衣衫来不及换掉,就这样,导致父亲被病毒入侵,染上了严重的伤寒。

那一次,是因为我的顽皮,拖累了父亲,还让他差点丢了性命。


03

就这样,在父亲严厉的教育下,很快的,我小学毕业了,考到县城的一所中学就读。

去报名的那天,父亲用自行车驮着给我准备的生活用品,领着我也加入到了送孩子去报名的人群中。

一路上,父亲跟一陌生家长闲聊,聊着聊着,不知咋的父亲竟和人家聊起了我,他说一个连黑板上的字都看不清的弱视孩子,能够以全班第三名考上县城去读书,确实是件不容易的事。

父亲跟那陌生家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满脸是欣慰的笑意。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听到父亲夸我,为我而笑,那一刻,我好激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要加倍努力的读书来赢取父亲对我的夸奖。也就是在那一刻,我觉得我跟父亲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觉得父亲其实很和蔼,很可亲。

然而,人生往往就是个喜欢捉弄人的东西。

就在我刚刚开始试着想去亲近父亲时,不曾想,家里突遭变故,善良正直的父亲因遭受堂叔的欺打,引发了潜伏在他体内的心脏病和高血压病,然后,父亲就匆匆的走了,永远的走了,被狼心狗肺的人和无情的病魔硬生生的从我青涩的岁月中掠夺走。

父亲走的时候是冬天,那一年,我刚十二岁。

没有了父亲的日子,那个冬天比起以往,更加的寒冷,那一个新年,喜庆的鞭炮声扯落的是悲伤的泪,家里再也没有欢声笑语,连空气都似凝固着。

也就在那一年,我第一次体会到了“父亲”二字对我来说是那么的珍贵。

是的,父亲确确实实是爱着我的,只是在懵懂无知的年纪,我浑然不觉;只是父亲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爱的方式,不是我喜欢的那种模式,所以我对他的惧怕和误解越积越多,导致我曾那么深的否定他的爱。

在许多年后,当我也为人母,我这才更加深刻体会到父亲对我的爱之深爱之重,我这才真实懂得,其实父亲爱着每一个属于他的孩子,他是在用他诚实和严厉的方式教育我们成长。

对于这样的父爱,作家冰心曾用这样的一句话完整的诠释过它。

冰心说:“父爱是沉默的,如果你感觉到了那就不是父爱了!”

是的,父亲给过我的,就是这样一份深而不露的爱,只足我领悟的太晚,当我真切的读懂父爱,父亲离开我巳是大半载。

再想见父亲时,我只能祈盼在梦里,能与父亲重逢,能有机会把埋藏于心的懊悔和堆积的思念对父亲倾诉。

虽然,梦里的父亲,依旧不言不语,但我感悟到了蕴藏着他大爱的每一个举动,我眷恋上了被他呵斥或体罚的每一个瞬间,……,尽管,这只是在梦里……,……。

虽然,我也没有活成父亲所期望的我也所想要的那种样子,但我想告诉远方的父亲,尽管生活总是以痛吻我,但我依然会对生活报之以歌倾以百分百的热情,对生活,我竭力虔心,为了能好好的活着,我曾花光所有的力气。

历经过世世间种种艰辛和磨难后,我体会到了父爱的奢侈,更深的懂得也只有父亲,他才会不计得失不图回报的爱着我,他曾是这世间唯一用心来爱着我的男性公民。

我想,父亲会感应到我深深的愧意,也会感应到在每一个绿树成荫骄阳似火的六月里,我在用这絮叨的方式,缅怀着曾经被我误解过的父爱。



原创文作者简介:黄翠祥,贵州黔南人,热爱文学创作的农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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