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 辛弃疾 《鹧鸪天·送人》
关口查验,早就准备好身份证的我,迫不及待的哈腰双手奉上,满脸堆笑,脸颊咧出了头盔。
“哪人啊?”查验员是位女士,她微微抬了抬眼皮又迅速归位。
“我家在东北啊!”,这会儿子兴奋劲还没过,差点补上句松花江上啊啊啊。
“这不写的深圳么?”,她紧锁眉头指给我看。
“哦,我老家是东北,现在在深圳。”
“好了,可以了”,她在“证件核验机”上刷了一下,把身份证还给了我。
本打算继续深入解释的我,有点措手不及,愣在那里,思考着这段对话的意义。
过了关卡,太阳越升越大,三秒进夏。斑秃的山,如叫花鸡般被包裹在白云里炙烤,面目狰狞,没安好心。318公路,如贪食蛇般拼命往山里钻,行踪诡异,看不到边。谁都知道前面就是海通沟,可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时候看出搭档之间的默契出来了,一个眼神,我和理查心领神会,立即下车掏出小瓶子,开始做最后的准备----补妆(防晒)。如果问我说骑行川藏整个过程中,哪件事是最不能忘记的,那就是防晒,只要一天忘记涂防晒了,造成的后果可能是你这辈子都不用涂防晒了,不是不能,是没这个必要,就这么严重。
回头一看,转角处射出一道寒光,由于被山遮住,几秒钟之后,才看到老李冲了出来,防晒霜涂的面如圆镜,晃的人睁不开眼睛。
“走啊!一起一起!”,浓稠的防晒霜粘在老李的脸上,像摄影师的打光板一样笼罩着我跟理查,流露出一点腼腆,又流露出一点兴奋。
“得了吧你!你赶紧走!”三个人相视一笑,达成共识。
是这样的,有些人说要一起,那真的是想一起;可有些人说要一起,过不了多久,你就会被虐的气喘吁吁,追悔莫及。这需要你对自己的能力,对方的能力,当时对方的眨眼的速度,表情是一边嘴角上扬还是两边同时上扬,双手是否又紧握了一下车把做摩擦状等诸多细节做出全面的分析和判断。千万不要相信诸如“其实,我腿伤还没好骑不快”,“没事没事,大不了我等你”等等这样的屁话。总之,一切都要靠自己分辨,骑行圈这帮人哪有什么诚信可言。
幸运的是,经过反复确认,理查就完全可以愉快地一起,试过几次双方要骑出对方的视线都要付出极大的努力,因此我们不会轻易地伤害彼此。
“我去,来了来了,真的来了!”稍在前面的我惊呼道。是的,河北跳脱哥说中了。转过某个山头后,金沙江怒火中烧,板油路彻底消失,绵软的泥沙,散落的乱石、无法判断深浅的水坑蜂拥而至。
这种路况很麻烦。面对乱石你必须得躲;面对水坑也得尽量躲,除非躲水坑就会撞到乱石,那样的话就只能咬牙往里冲,赌一把坑不要太深。最难缠的其实是泥沙路,因为你无法从外观上短时间内判断其软硬程度,暗藏杀机。
整个人的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眼睛盯着脚吓十几米的范围,实时地在大脑中计算着路线。车子抖的不行,有时还需要屁股稍稍离开车座才不至于颠的太疼。
雷劈都没怂,怎么能栽在泥路上。新生成的泥和阳光晒过的泥在硬度上差别很大,但从表面上很难分别。车轮刚接触到软软的新泥速度马上降了下来,路阻呈指数级增长,我硬顶着蹬了几下,嘴里自然地发出“啊,哎,哦,X”等声音,显得极其不稳重。眼看着速度就要降成零,我赶紧左右摇晃车把,并调整挡位到最轻,玩了命的狂踩才勉强逃过一劫,心想着这要是真的摔进泥坑,理查一定第一时间给我拍照,一旦传出去的话,后果不敢想,我前半生积攒的优雅,理智,高贵等等这些都将不复存在。
理查也随后艰难通过,同样采取了类似的操作。两个人都被惊出一身冷汗,脸色白里透红,像是佩奇和乔治,当然脸红除了因为惊吓和炎热,还带有一丝对于昨天怀疑别人善意提醒而羞愧。
好在阳光充足,软泥路并不多。但想想一共有50多公里这样的路况也是愁人。
越往里走,路面被相同颜色的江水不断吞噬变窄,齐刷刷几百辆军车呼啸而过,我们只能逼停在稍宽一点的地方仰望。每辆车子清一色坐着两名兵哥哥。寸头,黝黑,迷彩,墨镜,目光如炬,身材挺拔,面容俊郎,令人生羡。
我们俩在下面足足花痴了半个小时,队长极限正好赶了过来。
“你不说没有烂路,都修好了么?”,想嘲讽他一番。
“不是,其实这样的路骑起来更有乐趣不是嘛?”,极限嬉皮笑脸地回答道,“一会儿要不要一起?”,他也尝试着问到。
“滚!”
此刻,巴塘那边婚礼红红火火,节目精彩;我跟理查骑一小时休息五分钟,飞沙走泥,不亦乐乎。
汛期的江水法力无边,整条路被摧残的七零八落,好在抢修工程声势浩大,到处都是大卡车和修路的工人。一边冲,一边修,勉强维持道路可行。
身边时不时的会有当地小巴经过,车上绑满了自行车,车里坐满了搭车前往下一站的骑友,他们偶尔会摇下车窗为我们加油助威,挥手,大笑,得意的表情难以控制,仿佛为对方没有搭到车而感觉到遗憾;我们也简单的回应着“谢谢!”,挥手,大笑,得意的表情难以控制,仿佛为对方没有体验到“好玩”的路而感觉到遗憾。其实人和人之前根本不需要什么理解,开心就好。
虽说这复杂的路段不会令人很无聊,但延绵50多公里也是人困马乏,这种地方是不可能去奢望有小卖部的。就在弹尽粮绝之后没过多久,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一个小平房门前,老李和极限,每人叼着一根冰棍坐在椅子上慢慢摇。
海通兵站,意味着所谓的烂路终于告一段落。另外,比遇到队友更让人惊喜的是,这时吃到冰棍,堪比还魂丹。
天色不早,借着冰棍的药劲儿还没过,我和理查赶紧上路,最后还要翻过一座4000多米的山才能到目的地,与前面活泼刺激的路段不同,后面这段路平整宽阔,对比之下显得格外宁静平和。
天黑前,全员抵达芒康,这对我们队伍来说意义相当重大。因为芒康县是川藏线和滇藏线的汇合处,这意味着之前骑行过滇藏线的队长极限,后面的所有路都骑过一次了,这样他再发表自己见解的时候该多有底气啊。
大家还都挺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