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咯,快来烤烤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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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皖南的孩子来说,火桶是最常见的物什,自小就在火桶里长大。

刚刚出生的婴儿,离不开火桶。洗澡时,端两个火盆放边上,这是天然的空调,房间里温度上升后,宝宝洗完澡后,坐在火桶里穿衣服。小宝宝睡着后,火桶上放一筛箩,铺上被子,睡得暖烘烘。

稍大些,孩子会在火桶里烘冻得通红的小手,会站在火桶里吃饭。不愿意烘火的孩子会被妈妈强行拽着,要么是慈祥的奶奶,大手握着小手一起推磨,一边唱着儿歌,

“磨粉做粿,

给囡吃,

囡看不住,

老鸦抢。

打老鸦,

打一只,

给囡养,

打一双,

给囡吃。

看不住,

打破了灯盏,

烫个瘌痢头。”

循环往复的儿歌声里,孩子咯咯笑,手脚也热乎起来。

要上学了,得请个箍桶匠给孩子箍一个小火桶。家里留存的老杉木扛来了,“嗞嗞差差”里锯成一块块的木板,“欻欻”声里刨得光溜溜。孩子多半喜欢在卷曲的刨花里来回走动,恍若踩在落叶上一样,一阵阵碎裂声。大人伸起手,佯做要打下去,“嘻嘻”声里孩子逃过一劫,刨花可是妈妈的最爱,烧锅引火可是最好。

刨好的木板钉上尖锐的竹销,连成一排,最后两块合围成火桶圈,上完火桶底板,一上一下打上两个竹篾编制的箍,配上铁匠打好的火桶盖,大功告成。

孩子们看着自己的新火桶,心里异常高兴,配上新买的洋铁皮火桶钵,更是神气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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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我只有艳羡其他小伙伴的份儿,皆因父亲会箍火桶。我家的火桶多半不全相,要么没底,要么火桶板豁一小口,要么箍断裂,用母亲的话说“木匠家里没凳子坐”。

父亲学的是大木,专攻做房子的,对于箍火桶本就不在行。那个贫穷的岁月,家境拮据,但凡自己能解决的活儿,农村人自是不会节省力气的。父亲有做不完的活儿,上春要犁田、栽秧,管理田地,入秋要挖茶棵,收割稻子,种油菜,冬天会扛着大铁斧走村串巷,帮人做房子,贴补家用。至于家里的这些物什,能用就用,不能用也要将就着用。

没有底的火桶,移动起来非常麻烦,得分两次,有时候犯懒,带着火桶钵一起拖动,发出“叽里叽里”的声儿,刺耳得很。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坐在火桶里,听老师讲课,轰的一声,我整个人跌落在地,火桶板散落一地,火钵里扬起一片灰尘,杂有星星点点的火星子。尴尬之余,眼泪汪汪,下课后,自己拿着火桶板一块一块地拼凑起来,木匠的女儿做起此事来倒也顺手。

家里的火桶多半也是凑合着用。母亲也没少发牢骚。最大的那个火桶,自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在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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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桶不仅能烤火,还是农户人家的保温桶。母亲早上煮的一大锅饭,放在火桶里保温,放学回来的我们总能吃上热气腾腾的滚饭。炖好的萝卜、白菜也煨在火桶里。二年级的一天,和姐姐打闹,为了避开姐姐的追打,我慌不择路,奔入火桶,一脚踩进装有炖萝卜的搪瓷钵里。滚烫的萝卜汤烫得我哇哇大哭。此后一个多月,我光脚趿着布鞋,在寒冬腊月里上学放学,偶尔碰到课桌板凳,钻心的疼,鲜血直淌。如今,踝关节处还有一道淡淡的印迹。

晚上,大家睡下了,母亲会把几个火桶里的火,归拢在一个火钵里,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就有火种用。有时候,会会在火钵底下,埋上两个闭炭,腊肉炖上海带、干香菇之类的,梦里都是那诱人的香味。更多的是,午夜梦回,微弱的灯光下,母亲低着头,坐在火桶里,“刺啦刺啦”地纳鞋底。

不炖菜的时候,火桶上方的筛子里,烘上阴雨天没晒干的衣物。我上班以后,母亲养了一只猫,火桶的筛子成了它的温柔乡。

平时烤火的炭,称之为毛炭。入秋,在水沟边,砍上一堆细细的柴火,打上火堆,烧熟之后,泼上水,形成细细碎碎的炭。闭炭则要到高山上,砍些比较粗的树,还得是质地坚硬的树,如毛栗子树,这样烧制出来的炭就耐烧。码入事先夯筑的炭窑,点火烧,一窑炭要烧上几天几夜,父亲会凭借经验,看烟囱的青烟,判断闭窑的时间。冷却后,一截截黑色的树枝,在高温缺氧的状态下,进行了生命的逆转。一袋袋挑回家,码放在柴棚里,这个炭平时不舍得用,供茶季制茶专用,平时只有煤炉上炖菜时才会用闭炭。勤劳的父亲,不顾自己的辛苦,总会多烧些闭炭,卖给家里没有劳力烧炭的人家,换得的钱就给我们姐妹仨买过年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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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后,去先生老家,最是喜欢他们家的火桶,超级大,还带有靠背。坐在里面,盖上小被子,全身暖洋洋,哪儿也不想去,猫一般。小姑子嫁在上海,上海人开玩笑说皖南人个子小,都是从小被火给烤萎缩了。

女儿出嫁,娘家总要箍上一个火桶,希望女儿以后的日子红红火火。结婚前夕,请了一个真正的箍桶匠,为我箍火桶及一套三个大小不同的木盆。县城里生活,那么大的木盆不太用得着,只要了一个火桶,里里外外都刷上了红色。

后来,公公给买了一个红泥的火钵,非常实用。只是,电火桶的兴起,火桶、火钵都留在老房子里了,也不知道租房子的房客是否用火桶,或者是否处理掉了。

农村里,冬日无论白天或晚上串门,主人都会掏起架在火桶板沿的火柱,把火桶里的火捣旺点,说上一句“天冷咯,快进来烤火。”一杯热茶,一盘苞芦松,一炉炭火,几句家常。

火桶不仅可供取暖,还是爱情的媒介。年轻小伙子相中了哪家的姑娘,没事时不停地窜至姑娘家,和姑娘共坐一火桶,说说情话,拉拉小手,一桩姻缘就此定下。姑娘若是看不上小伙子,断然是不乐意和小伙子共火的。

近几日,寒流来袭,电火桶该出场了。插上电,旋动开关,两根灯管红亮起来,双脚伸进去,全身暖和起来。

尽管电火桶方便、干净,却还是喜欢老家的火桶里,喜欢红通通的炭火,撒上灰烬;喜欢坐在火桶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和爸爸聊聊天;喜欢桌上的那一盘苞芦松,喜欢邻里那句家常——天冷咯,快来烤烤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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