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时候萌萌找到了一个晚上代驾的工作，为了增加收入补贴家用。每周工作三天左右，晚上八点开始干到次日凌晨两三点，每一个小时可以挣1000日元。其实开始跟代驾公司老板谈的时候是8—12点，然后下班回家，但是看着同行的中国老板不断的接单而自己也就不好半夜打退堂鼓，俩人一人开一辆车，老板为了保护身为女孩的萌萌叫她尽量少接触酒鬼，他自己上客人车代驾，萌萌就开着老板的轻型汽车跟随前车，有时候需要协助前车倒车出入库驶离餐厅或者娱乐场所。这是很有必要的，有一点驾驶经验的司机都知道，驾驶别人的汽车是要有熟悉的过程和改变自己驾驶习惯的过程，要是在一辆陌生的车辆中瞬间改变自己的习惯那是非常的困难，尤其无法判断车子的前后长度左右宽度和高度，所以要想安全的没有剐蹭的驾驶别人的车辆倒车和出库的确需要有人帮助司机指导其安全挪动车辆。再有代驾车辆到达目睹地客人结账离开之后，代驾司机是要回到跟随车辆上，俩人去接下一单的，如果没有跟随车，司机就变成了风中的断线风筝，没有了方向无法返回。所以开跟随车就成了萌萌的工作。对于萌萌的这个工作我是从根本上反对的，我和她解释过很多次，第一女孩家半夜出门与酒鬼为伍实为不妥。第二还要跟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一个班更是让我放心不下。第三工作时间正是人最疲劳渴望休息的时间段，这也让我提心吊胆。我跟她要求过我代替她去开这个跟随车，但是她断然拒绝了，理由是我刚拿车本还不熟悉日本的道路和交规比起她自己开我开她更放心不下。其二应聘的是她而贸然有人出来顶替，哪怕是身边的家人也不太好跟老板解释。看着我一脸的不高兴和担忧她安慰我说她会凡事小心，一有时间就跟我汇报所在位置。可我依旧极力反对，要不是疫情弄得我们囊中羞涩，我是断然不会答应她去做这个代驾的工作。为了半夜的代驾工作，萌萌总是在下午下班回到家先休息一两个小时，晚上不吃晚饭，她说吃完了容易困，饿着还能清醒点。出门时候带着一个旧书包和手机水壶，她说旧书包用来装客人结账的钱，有时候她要帮着老板算算，并且找零。我会跟在她后面把她送出门，看她开走车，我跟诺诺都会跟她挥手告别，嘱咐她要小心，然后看着她开车离去。也就是打她开始做这个半夜代驾的工作后，只要她离开的夜里我就会端着手机等着她的消息，不能贸然给她发信息，因为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开车，如果信息突然到达会分散她的注意力这样很危险，只能等着她不定时的信息汇报自己所在位置和精神状态。一般离开家大概30分钟左右我会收到她当晚第一条信息，内容大致是告诉我她已经到了老板家楼下把自己车停稳，开着老板的跟随车两人一同到达等待地点准备接单，那时候一般会是晚上八点左右，也就是工作开始的时间，以后的信息间隔时间就不固定了，视她的空闲时间而定。而一个人在家的我就从没有安然睡过，直到在二楼卧室听到一楼她轻轻的开门声，这时多数时间已经是后半夜2、3点左右。我大声询问她小声的回复后我才能安心。

和他一起代驾的男人是个中国内蒙古人36、7岁，人还算正经老实巴交，听萌萌说没什么非分之举言谈也还算得体，我嘱咐她了只要他企图对你做什么你就马上还击比如插他眼睛或者踢他蛋蛋，为了能让萌萌准确操作我甚至想贡献出自己的眼睛和蛋蛋叫她先练习练习。听萌萌说这人对各种车辆颇有研究，每天的客人所驾驶的车型大不相同，从最便宜的轻型机动车到进口凯迪拉克，这人上车就能捣鼓开起来。而且为了赶着把客人送到指定地点并且快速接下一单，每晚都在马路上风驰电掣而不违反交规，据萌萌描述，很多时候都是他开着客人的车在前面飞奔，萌萌开着跟随车在后面紧追，没准一个红绿灯隔开两车就是十万八千里的差距，好在俩人都有Gps，都能准确找到对方，基本都是前车到了收了客人钱后萌萌的跟随车抵达，拉上老板飞驰着接下一单。不光城市路况如此就连没有什么路灯照明的城市结合部的半山区路也是这么开，听着萌萌的汇报我脑子里呈现的画面就是，两人全副武装头盔皮衣都是红白相间胸前有法拉利队标，一前一后的驾驶着F1在弯曲的赛道上贴地飞行，赛道两侧被车辆卷起的旋风夹杂着轮胎磨损下来的胶皮颗粒腾空而起，还没看见车先听到发动机的轰鸣，等远远的看见来车反应过来时候车又从眼前一闪呼啸而过。我甚至想用雌雄双煞来形容这对配合只有两周的默契组合。

萌萌自己的车是一辆丰田的suv，车头标志是一只金色的大老鹰，又大又瓷实，不过最近刹车部分有些问题，经常在刹车时候嘎吱嘎吱的响，检查了两次，说是要换部分零件和刹车片，算下来又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在日本这种大中型家用车辆的保险每年就要上万人民币，还不算其他费用，因为北海道冬天时间长雪多，还要预备四条冬天的雪胎，这车还是四驱车油钱自不必说，北京话讲就是油耗子。那代驾的老板看了几次她的车后认为她眼下经济状况不好，养这个车有困难，而且现在还要维修，所以不如卖了换一个轻型车，这样保险和油钱一下就能省不少，也不用再修了。特殊时期也算是一举两得。这车跟了萌萌四五年外形好看性能也好，时间长了自然有感情。眼下说要卖一时间还真有点舍不得，所以举棋不定迟迟没有做出抉择。她跟我商量了几次，我的意见跟那个代驾老板一样，先卖了，这样能省钱不少，找个二手轻型车先开着，往后日子好了咱们什么都能买，咱们也买个进口十三开门的豪车。

在日本卖车很简单，先在网上发出自己卖车的信息，然后登出自己渴望的贩卖价格，接下来就是等待买家跟你联系，这些买家多半是二手车车行。不过在标价之前破费了一番周折，这辆车买回来的时候是300万日元左右现在开了有五六年，车况一般天窗封条腐烂需要更换，刹车系统有一些毛病，之前还零零散散的修补了一些地方。这车在那个代驾老板看过后大概给作价150—180 万日元之间。萌萌问我说这个价格是不是合理，我按照自己在中国的经验，我认为这个状态砍一半应该算是合理。代驾老板说能帮着代卖，我第一反应是这孙子要骑驴，无利不起早，殷勤的帮忙卖车一定是要从中渔利，既然他没有贪图萌萌的美色那从钱上捞一笔也并不难理解，至少要是我一定会这么做。所以我没有同意叫他帮忙。很快有两三家二手车行开始和萌萌接触，开价的确是从130-160左右，并不出意料之外，但是儿戏的是日本的二手车行只要跟你谈妥条件连验车都不需要，只要你把车送过去，人家马上就会给你转账。我就不明白他们哪里来的自信，是真就那么火眼金睛一眼就能看出车辆有什么问题，还是整个日本社会就是这么二百五的信任别人。经常听说有在日本的中国人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占日本人便宜，比如在自动贩卖机上做手脚，白提取饮料还能再找出零钱。还有坐地铁不买票，用特殊纸张代替。日本的地铁闸机如今看来已经十分老旧，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发现只要纸张类似车票的质地那闸机就会默认是车票而无法检测出真假。这不算什么，还有打柏青哥机器主意的。这个弹珠机在日本是深受无聊老百姓的喜爱的，没事散心还能多少有点收获。其中有个规律多少局之后就会出一次爆机奖励。据说机器后面有个可以调节的按钮，就有极少数中国人掌握了调节方式背着管理人偷偷调爆机谋取利益。

我和萌萌都是老实人，但是我们并不傻，在几次和二手车行电话联系了以后我们确定了一家相对比较近价格又最高的准备成交。我跟萌萌解释道：“咱们的车都是小毛病，如果他们看不出又不问，那你千万也别提。”与此同时，萌萌也在网上积极寻找代替车，看了几家二手车行在出售的车辆，最后她找到了一个在江别的车行，那里有那么几辆网上看着质量还算说得过去，价格也比较合理。我们认为既然要省钱那就索性找个便宜的轻型机动车，最后把价位定在20万左右，十万公里里程上下，车况良好就是我们的目标。为了能卖了车马上就有车使用，所以我们首先是先去江别的车行确定要买的车。那天我们一大早吃过早饭就开车大概一小时左右来到了偏远的江别郊区，那二手车场在一片荒凉的菜地中间，我们蜿蜒曲折的按照导航找到了停车场，把那辆要卖的丰田suv停在门口，一个胖乎乎的男人慵懒的走到我们面前，潦草的问候了一下。得知我们提前联系过，就径直把我俩引到了停车场，那里有大大小小不少二手车辆，有些看着灰头土脸有些还有那么点模样。正在我们犹豫的时候那胖子开口说道：“我按照你们的要求预先挑了两三辆，你们可以参考。”一边说一边伸手指给我们示意。一辆乳白色的小车，一辆墨绿色小车，还有一辆深红色小车，都是轻型机动车。我们走过去一辆一辆坐上去检查发动车辆在场地里开一小圈试试性能。那深红的不理想，车厢内锈迹斑斑还有明显陈旧烟气味道，第一个被pass了。白色的车况不错开起来也觉着动力适中，但价格高大概38万，这不是我们能接受的价位。最后我们选择了墨绿色的小车，20万有些小毛病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车子整体也算说得过去并没有那么看起来疲惫不堪。我为什么突发奇想的要用疲惫不堪来形容这个小车呢？20万公里对于一辆车就像人一样到了中年，各种零件虽然还好但是也说不好哪里就会有些毛病，大毛病就要命小毛病就凑合，总之没毛病也不太可能。在自己动能十足活力无限的时候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潮人海。看过世间的繁华也体会过孤独无助。如今并没有完全被淘汰，但后浪时刻都会无情的把它拍死，那就只能偏安一隅苟且偷生，有人需要就贡献个力量，没有人关注就默默地望着旷野的夕阳西下。此时的我颇能理解这种无奈和坦然。在选择车辆的全过程中萌萌始终闷闷不乐，我能理解。把大车换小车，不是鸟枪换炮，而是因陋就简。我一直没有多说话，做抉择的权利一直握在她的手中。最后在分别驾驶了三辆车后萌萌选择了那辆墨绿色的小车，店家说，车辆没有任何问题，外观和内饰还需要整理一下。如果定下来就有抓紧付钱，如果不付钱他们没有给客户保留车辆的义务。我们手头没有多余的钱所以，只好跟店家说会尽快把钱汇进账户。接下来我们返回市区，在返回的途中萌萌就电话联系了收车的车行，相约马上过去做交易，离萌萌和她的小白分开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大概一小时后我们到了收车的车行，看到小白驶入停车场，我就知道它就会停在这里不跟我们返回了，从萌萌下车的迈腿下车的那一刻起，她的每一步都是艰难的。店员殷勤的将我们引领到办公室的最里面一张红色桌子前，拉开一侧的两把椅子微笑弯腰伸手示意让我们坐下，待我们落座他便坐在了我们对面，并且恭敬的递上早已准备好的买卖合同。我的注意力并不在这几张纸上，而是惦记着此刻会不会有技术人员去检验我们的小白，如果发现了问题那说好的160万元会不会打折扣。可从交易开始到店员送我们离开整个过程都只有面前那一个恭恭敬敬的老男人，并未出现任何其他人。看来日本人真的是非常容易相信别人。在售车协议书上签字的自然是萌萌，我只是在一边默不作声的看着这一切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当萌萌把黑色遥控车钥匙上的小挂件摘掉放在自己的包里然后伸出手把光秃秃的钥匙递给对面工作人员的那一霎那，我分明的从她的手上她的眼中看出那么的不舍。此时我想起了旧社会逃荒中卖掉无法养育的孩子的家长，萌萌头顶裹着灰白破头巾，身上的棉袄补丁落补丁，棉裤腿上打着绑腿，两只被裹小的尖脚外向一侧，她侧卧在土墙根下，后腰压着一只破柳条筐，里面只有一只碎了一半的碗和半篮子的黄土。一只苍老的枯手正在脸上揉搓着干涸的眼眶，看不出她是否在哭泣，因为只闻哭声并不见有眼泪顺着她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下。另一只苍老的枯手正在将一个头发兹着只穿着破棉袄光着腿光着脚的孩子往外推。对面站着的人贩子扔给她几个铜钱，那钱币无声的掉在地上，伸手拽着孩子转身离开。孩子鬼哭狼嚎，一边叫着娘一边扭打人贩子的大腿，一边回头眼巴巴的望着正趴在地上一只手拾钱一只手抹干眼眶的娘。孩子挣吧着不肯走，人贩子伸手给了孩子两个嘴巴，然后像拎起一只鸡一样把孩子扛在肩头，慢慢消失在老妪干涸的眼眶之中。孩子接下来的命运如何？如果是女孩会不会被卖进窑子做雏妓，如果还瘦小枯干是不是先卖做谁家童养媳。要是男孩的话是不是就会在地主家做长工，或者被卖到煤窑下窑做苦力。无论怎么样这孩子与墙根下的老妪再没有一点关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伴随着萌萌回去路上的啜泣，我们有了160万减去20万，和替代小白的后面被命名为小绿的轻型机动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