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初夏,围栏上的月光

整理旧物时,我发现自己独独缺了你退还的那封信。是当年一气之下撕碎了吗?我不再确定了。能确定的,是那封消失的信,关于一场刻骨铭心、也是唯一一次的心动。

许多年后,当我读完《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那个陌生女人倾尽一生的执着与滚烫,让那份堵在胸口的滞闷,终于有了姓名。原来,我也曾那样,怀揣着一份小心翼翼又无法自持的热望。

一切始于教学楼转角处的一次碰撞。我和同伴氓氓嬉笑着,猝不及防地撞入你怀里。拾起头的一瞬,我的世界骤然失声。人可以长得这么好看吗?我怔在原地,大约有两秒之久,直到与你的目光轻轻交汇,才慌忙逃开。氓氓后来总笑我,说那一刻,我的魂分明被你抽走了。

球台边的“偶遇”,像一场心照不宣的预谋。氓氓被家人叫走,顺手将球拍塞到你手里。你笑着接过去,自然的像接过早已写好的剧本。很久以后你才坦言,以为爱穿热裤的我“很容易搞定”。或许,从我第一面失态的凝望开始,在你心中,我已成了一个可以“选择”的选项。

那个暑假,我们的宿舍与你的出租房同在一条胡同。你常在深夜下班后,在楼下大声喊我的名字。而我,总会毫不犹豫地奔向你。还记得你那间狭小的出租屋,你抱着吉他唱黄家驹的《真的爱你》,说是写给母亲的歌。木讷的我,便理所当然地屏蔽了所有暧昧的弦音。直到你想拥抱、亲吻,这些于我全然陌生的接触,我虽慌乱,却仍欣然接受。然而,当你想更进一步时,那个将贞洁视作献给未来婚姻祭品的我,死死守住了底线。

场面一度尴尬得令人无措。我第一次,如此直观地见识了一个成年男子被欲望灼烧的形态。我逃也似的离开了。可后来,我依然去给你打扫房间、洗衣,心甘情愿,低到尘埃里。

你数次劝我:“两个人开开心心最重要,不要想那么远。” 而我,固执地向你要一个虚无的承诺,甚至妄想用婚姻来绑定这飘忽的关系。我们之间,仿佛永远隔着一道无形的围栏——你在那头,渴望片刻的欢愉与真实;我在这头,守望永恒的幻影与虚空。

最深的刺伤,来自那个寒假。惯常的自习室里,出现了你和新女友的身影。我只能逃回宿舍,在室友无声的疑惑里,默默吞咽着自己的天真。

你毕业前夕,不知是出于不甘、欲望,或是临别的冲动,又一次在深夜约我。你知道的,只要你唤,我总会去。学校外的小公园已经闭园,你轻松翻过铁围栏,再将我抱过去。月光如水,浸透夏夜,你再次尝试,而那个固执的我,依然用尽全身力气,守住了我所以为的、爱的纯粹形式。

后来,你甚至想在白日山林的遮蔽下完成它。你开始给我推荐一些影片,希望我“开窍”。你的每一次迫切,都让我心中的幻影褪去一分色彩——我隐约觉得,这不该是爱的样子。

你毕业后,因学籍问题找我帮忙,说“最信得过的人是我”。我自然应允。那个暑假,你从外地回来看我,带了一双鞋和一盒巧克力。鞋,是在我工作的商场挑的,像是对我审美的无声修正;巧克力,却因工作规定无法带出,最终分给了同事。

你的馈赠让我困惑。为什么是这些?如今想来,或许什么都不必送。你只需站在那里,就足以烙印我的一整个青春。

如今我终于懂得,我们之间隔着的,远不止是对身体界限的不同认知。你要的是触手可及的当下,而我卑微爱着的,或许只是教学楼转角处,那个让我世界失声的惊鸿一瞥,是月光下你翻越围栏时,那道被勾勒出的、属于我青春幻想的身影。

那双鞋早已穿烂丢弃,巧克力的甜腻也早已消散。唯有那封不知所踪的信,成了青春里最锐利的一片碎玻璃。每次触碰,都清晰地映照出那年夏天,一个女孩如何笨拙地,用她以为最珍贵的方式,守护了一场无疾而终的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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