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桑塔格在对疾病隐喻的解构中,采用亚里士多德关于隐喻的定义“是指以他物之名名之此物”。就如同其随后举的例子,“左”与“右”这个塑造了二十世纪政治生活大格局(同时也模糊了对它的理解)的顽固的隐喻。
一、脑瘫:外在标签的残疾
桑塔格说:“疾病是生命的阴面,是一重更麻烦的公民身份。” “脑瘫诗人”,则是余秀华除女人和农民外的另一重身份。而脑瘫,是余秀华诗歌中疾病意识的因素。“她是个盲女,有三十多年的黑暗/每个黄昏,她把一盏灯点燃/她把灯点燃/只是怕一个人看她/看不见” 诗歌中的女主人公盲女何尝不是余秀华自身的写照。盲女“把灯点燃”的行为看似徒劳,但“只是怕一个看她/看不见”,这实际上是盲女为了掩盖自身的缺陷所刻意做出的行为。余秀华在38岁时其诗歌才引起人们的注意,而盲女三十多年的黑暗亦指向其自身的经历。
由于疾病限制余秀华的肉身对外在世界的探索,反而让她对身体内在的探索更加深刻,更加敏锐地发现了日常生活中亦被人们忽视的或无价值的残缺之物。“一列火车徐徐驶出站台……而扔在旁边的一节病了的车厢 / 它的四角也有明确的光亮 / 真的 / 和我多像”,“薄雾从村头飘来,坐在橘园里,一些病果尚在枝头”,“一节病了的车厢”、“病果”等相对常态意象的残缺意象,显然放进了诗人对自身身体残缺的隐喻。
二、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春天”,在余秀华的诗歌中可看做是一种爱情的象征。事实上,她的诗歌中有许多爱情诗。作为一个长期生活在社会底层、身体带有残缺的女人,她对爱的缺失有着更加深刻的体验,因此有可能在她的内心世界里,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够穿上水晶鞋,遇见自己的梦中情人。在其自传体小说《且在人间》中,她直接截取了婚姻和爱情这部分。小说中,脑瘫的农村女性,入赘的丈夫,有名无实的婚姻,通过诗歌发现自我……这些情节都能够和余秀华的人生轨迹相契合。
在余秀华的口中,婚姻从没带给她快乐,甚至被她形容成“青春给了一段罪恶”。她虽屈从于现实,但她从未停止过对爱的追求,如同诗歌中《我爱你》“告诉你一颗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患有脑瘫的余秀华,也许与稗子的命运同病相怜。病魔疯狂地折磨着她,疾病使她在身体和心灵上都疼痛不已,敏感的她感到自己十分卑微,而疾病带来的不便和社会的偏见犹如囚笼中的野兽,时刻侵蚀和吞噬着她那善感的心。但其诗歌无一不体现出她对自由的渴望,对爱情的渴望,从更深处体现因其自身的缺陷引发诗人对存在、真理、死亡等问题进行追问及思考。
三、诗歌:精神世界的寄寓
虽身患残疾,且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甚至连高中都不曾毕业,但她并未因此而放弃诗歌的创作。不得不说,在一定程度上,诗歌是余秀华的一个精神慰藉。与传统的诗歌不同,余秀华因其特殊的身份,拥有了一个与常人眼中完全不一样的世界,生活中的一切无不成为她诗歌创作的素材
余秀华从不因自己的残疾而自卑,在一段关于诗歌创作的自白中,她这样追忆自己选择诗歌作为情感突破口的原因:“当我最初想用文字表达自己的时候,我选择了诗歌。因为我是脑瘫,一个字写出来也是非常吃力的,它要我用最大的力气保持身体平衡,并用最大力气左手压住右腕,才能把一个字扭扭曲曲地写出来,而在所有的文体里,诗歌是字数最少的一个,所以这也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情。”
至此,不难看出诗歌于余秀华而言,有着深刻的意义,可以算作是其精神世界的寄寓。她所有的诗歌创作,都是由心而发,不掺杂一丝功利主义。她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爱情的向往,无不寄托在诗歌之中。残疾限制了她的出行,限制了她的自由,封闭了她的外在世界,但通过阅读与诗歌的创作,回归到其内部世界,使得精神世界更加充裕,更具内涵。
余秀华的残疾造就了她,在每一个创作的时刻,她诗歌中升华了自己的人生。在诗歌的创作过程中,是她从自身的残疾中抽离出来,从世人的偏见中抽离出来,获得自身想要的精神自由,获得心灵的慰藉。她以个人的生命体验化解了残疾带来的自卑,找到精神的寄托,与此同时享受着另一种非残疾的健全人生。生理的残疾并不可怕,追求生命的价值,让追求的过程更具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