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瓦那有什么?海水、雪茄、Mojito、革命、音乐。每一样都足够迷人。这些加起来,就成了人间天堂哈瓦那。
黄昏时分的哈瓦那不再闷热,街边坐着纳凉的人,小孩子赤身奔跑,看见我就举起双手“una foto!" 。中心广场的wifi点和电话亭排满了年轻人,再往前一直走,可以走到海滩。
离那张震动世界的古巴音乐唱片《Buena Vista Social Club》的出版已有快20年,眼看美国与古巴逐渐恢复关系,小卡斯特罗越来越倾向务实政策,古巴的海滩度假地都清一色修起了四星级酒店,我想,得赶紧去哈瓦那看看,哪怕已经错过了她的黄金时代。
墨西哥城每天只有一班古巴航空的飞机飞往哈瓦那,时间是早上八点,而这也是不少在美国居住的古巴人回家探亲的第一选择——他们还不能从美国本土飞去古巴。
去哈瓦那之前,墨西哥人告诉我,古巴的西语是全拉丁美洲最难听懂的,好在哈瓦那的人们和我说话时,依然耐心地放慢速度,睁大眼睛看着我搜肠刮肚。
在哈瓦那没有任何计划地四处闲逛,碰到不少「奇遇」。
第一天晚上问路时随便找了一个路边大叔,结果他一路领着我去了超市、wifi点和餐厅。在国营超市,玻璃柜子里东西不多,零零散散地成列着,价格昂贵。我挑来挑去,买了只牙膏。哈瓦那并非与世隔绝,市中心的wifi点比想象中便宜多了——一美元一小时。吃完晚饭已过十点,我的新朋友和我拥抱告别,我转身往住的Airbnb走,却遇到另一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儿,没说几句,招手示意我跟着他,和所有正在街边纳凉玩耍的朋友们打招呼。他又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噢,原来是请我去他家。他说他家离这儿很近,我看着这一圈眼神纯真的孩子,那就去呗。哈瓦那的普通人大多数都住在上世纪修建的老楼里,结构类似我们以前的集体宿舍,通道及楼梯狭窄,一层楼有好几家住户。我一进屋,就看到他的爸爸妈妈,老人像看自己孩子似的冲我笑。他们家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当然,墙上挂着一副切的海报。
第二天被邀请去他家里吃午饭,妈妈在厨房忙前忙后,14岁的妹妹和我用西语加手势磕磕绊绊地聊天,聊得越深入越艰难,索性起身教我跳当地的tango舞。开饭,盘子里有三片肉,两个手掌加起来那么大,不用说,是给我们三个小孩儿吃的。想起之前读到古巴经济,对哈瓦那的普通家庭来说,任何肉类都贵得奢侈。我不能像中文那样用西语说很多辞藻优美还不重样的感激之词,只好埋头默默吃饭。妈妈的手机能上网,她拉着我写下邮箱地址,请我到了西班牙给她写信,“我有亲戚在马德里,那里很好。”
又是问路,这次遇到的是一个在哈瓦那上学的年轻人,不到30岁,刚刚成为父亲。他很健谈,没说两句,指指身后的房子,邀请我去家里做客。听说我想买雪茄,他眼睛一亮:我的爸爸就是雪茄厂工人,你可以找他买,比去工厂和商店都便宜。他父亲很年轻,神情有几分像Segundo(Buena Vista Social Club里的老乐手),一想到后者总是雪茄不离手,就觉得越发像了。买完雪茄,这个周末不用上课的古巴男生决定给我当导游,逛当地菜市场,我惊异于这里东西的丰富和便宜,他摇摇头:我们古巴现在最严重的就是食物短缺,这是我们最大的问题。告别时他问我,能不能给他一些钱给孩子买奶粉,因为奶粉太贵了。
哈瓦那的街上永远有在玩耍的孩子,和坐在街边休息的人。这里一切都很慢,像在另一个世界,没有人需要赶时间,没有人需要拼命工作,没有孩子担心会被飞驰而过的汽车撞倒。孩子们要做的只是在烈日下奔跑嬉闹,抓一把蓝色的海风,睫毛撑开小伞保护眼睛里的海浪,在夜晚降临时回到各自的小床沉沉睡去,贫穷而幸福。
第一次看《乐满哈瓦那》,结尾是99年的纽约,几位已近古稀的古巴音乐人在卡耐基音乐厅演出完毕,全场响起沸腾的掌声,他们骄傲地落泪,我也跟着哭红了眼。他们想打个电话给家里汇报这可能是一生中最大的荣誉之一,发现办不到,那个时候美国与古巴几乎断绝一切往来,他们受邀去美国演出本身已是让许多人难以置信的破例。艺术还是政治?永远不缺新的答案和故事。
哈瓦那是一个过于特别的灵魂,非常苍老,却有孩童般的清澈。没有人会忘记她,也没有人真正地拥有她。历史成了画像,而飘荡在每条街道、每首古巴民谣和每个哈瓦那人眼睛里的一种叫做灵魂的东西,依然缓慢地生生不息着。
一个小愿望:如果到了六十岁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就去哈瓦那买一栋房子,隐居至死。如果仍放不下红尘,那就每年带一本书去哈瓦那住上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