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带我去租房子，我们来到偏郊一处民房。

房东穿着破洞肥硕的背心，那颜色可以看出曾经是纯白色，同样肥大的短裤得益于他凸出的腰围挂住了。他带着我们打量他的房屋。老式的水泥砌成的围墙围住了大约400平方米的空间。大门口生锈的两扇红色铁门旁边还挨着两个房间，一个是厨房，一扇3米多长的窗户和大门一个朝向，另一间是个储藏间，同样配着长窗户，恰好阳光不错，这两个房间看上去清晰，连角落的蜘蛛网都完完整整得呈现了。入了大门，是个水泥地大院子，看来当初建房子的时候，留着这个院子用来晒谷物或其它。最后再接着一排房子，并没有建二层。

房东带我们一边转着，一边说着这房子虽然破旧但住的舒心。我心里想“若是能住着舒心，我们租你房子干嘛。”他抽出烟盒，向我师傅递来，我赶忙阻止，“我叔叔不抽烟，也闻不了烟味”。他听说可以省下烟脸上挂了开心的笑，本想拿一只给自己抽，又讪讪地从嘴上拿下来，那只咬过的烟放回了干瘪的烟盒。他看着我师傅的眼神又转了圈房子，便说道，“我这个房子因为面积大，的确租的人少，但我租金便宜。只要1150一个月，若是你能付一年的，我把50也给你们抹了。”

师傅回道，“我和侄儿刚来，不知道习惯不。就我俩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其实也有些浪费。这样吧，若是你愿意我们先付600住半个月。半个月后我们再商议。”

房东听了，脸上的褶子瞬间皱了出来，大概他也没料到，有人租房子只租半个月的。但他答应了，毕竟从房子的荒废程度能看出有段时间了，半个月的钱也好过没有一毛钱。此刻他说话就少了客气劲，“现在自来水停了，房子后面有口井，你们自己弄水。”师傅点头表示同意。

就这样，这处房子租下了。

到了接近晚上6:50时，我把做法用的定石紧贴好地面，稳稳立在当中，一些工具依次摆放旁边。从5岁跟着师傅做这些，10年过去了，定石结合八方的摆放我已非常熟练，此地因为地势高了2米我都算好。师傅扫了一眼就过关了。等到7点的时候，师傅开始作法，我闭目盘腿而坐，只听师傅一句，“换！”，我们就立马来到了这个房屋的“势”。

所谓“势”就是阳间一处房屋，它对应的就是阴间一处鬼界。但对应面积不同，如阳间100平米，“势”低一些就对应着1000平方米-4000平方米。若是“势”高，那么它可能对应一个中等国家国土那么大。不过这种地方很难住人，“势”太高，地上不会太平，火山爆发、雪崩、泥石流频发…总之，一般都是不适合人住的地方。

这个房屋的“势”比我想的要大一些。原以为会是一个普通公园大小，结果包含了三处“景观”，一个游乐园、一处港湾、还有一个大草原。

甫从阳间来到“势”里，我和师傅的姿势就仿佛刚从半空掉落下来，师傅是稳稳地站立着下坠，我得展开身体趴着下坠，但也比从前滚着下坠强。接触地面前，御起飞行术，站在了地面上。其实不用飞行术，直接趴在地上也不会疼，只是不好看，而且我这新学会的飞行术，得多练练。

师傅帮我点了眼皮，可以不站高，便看清整个“势”。

此时再看这三处“景观”，便能看出其中的“戾”了。

那处游乐园上有一个大圆盘设施甩游客时，重复把游客甩出去，前一秒的惊险欢乐变成了死亡前的绝望尖叫。而大草原上，本来是狮子的区域从哪里闯入了迷路的一群人，他们被狮子追赶撕咬。港湾旁有处环山公路，阳光照射下鲜红的双层巴士在一处拐弯旁失控撞出了栏杆，坠入了海里，巨大的冲击让海面蹦出一个大浪涛。

其实，这些都是阳间曾发生过的事情。正因为这样的枉死造成了不甘心和怨气，生成了戾气，融合得多了，又生成了“势”。

我和师傅的工作便是解“戾”化“势”。这三处“戾”并不难解。奇怪的是，不太会融合在一起的地方，怎么会融合在一起？

师傅并没有行动，他眼睛看了我一眼，我就心领神会，立马用行动表示，“看我的”。

飞行到游乐场，在圆盘转动前，我便找到那处出错的零件拧紧。飞到巴士旁，施了法便让其没有冲出围栏。再飞到大草原上，劝阻那行迷路的人远离狮群，并在半空中吸引狮群到了草原的另一处。只有在这处时，因为飞行术我用的还不是很好，狮群追赶我时，它们的跳跃有时让我心惊，万一我忽然忘记怎么飞，就得被它们撕碎。

做完这一切，我飞回师傅身边，向他邀功。他先是不作声，眼睛看着那三处。又看向我，“你再仔细看看”。

于是我继续望向那三处， 本来我解决后应该是一片祥和的。此时，游乐场的圆盘稳稳得停下了，人们走出圆盘的仓打算离开，结果，就在这个档口，忽然圆盘又动了起来，直接把刚走出的人碰倒，打飞。

而那辆巴士没有冲出那段围栏，却撞向了下一个拐弯口的私家车。

大草原上更离谱，居然草原一角出现了十几只圆滚滚的大熊猫，可是草原上面没有竹子啊……

突然觉得自己碰到难题了，尤其是大草原上，一般一个“势”都对应现实发生过的事儿，我不相信大草原上怎么物种进化到忽然出现熊猫。便问出了心中的难题，“师傅，草原上出现熊猫也太离谱了吧。”

师傅只是轻微皱了眉头就立马松开了，眼神里仍是一片平静，“事出必有因。我再观察一段时间告诉你。你且先解决眼下吧。”

这次，我飞到游乐场后，仔细观察操作间和游乐场的员工，才发现开动设施的女员工，一直咬牙切齿的盯着上了圆盘的一家人。只消一个“读心术”便明白了她与这家男主人些牵扯，真是狗血。之前设施甩出是意外，这次设施继续启动却是人为。我还年幼，是真不明白怎么解这女人的心结，只能想起师傅曾经说过的，“人们之所以有心结，是因为没有说出心里的话”。于是我使了个技法让女人听到那男主人心里所想。“今天是小朋友的生日，我只能和妻子假装和好来陪他玩。我知道小萍在这里工作，我是拒绝的。可是小朋友就想来这里。唉……我一个大男人，都不知道如何跟小萍解释，希望她没看到我。”我是心里翻了个白眼，“还没离婚，勾三搭四，居然都没勇气解释。”可是小萍看着他充满歉意的脸，居然不再那么愤怒了。只是程序式地操作着机器。机器停下来，人们离开。

接着，我又飞向了巴士。司机眼睛盯着前方，但是眼皮子时不时有些耷拉，噢，我才明白，这人是疲劳驾驶导致出的这件事。读了他的心，原来他是家里老年人吃药看病缺钱，小孩读书花钱，打着两份工。开车是日常工作，昨晚还去送了外卖。难怪今天开车那么困。于是我进到他恍惚的意识里，跟他说，“你再不认真开车，你就见不到你的家人，看不到你小孩升学了。”他果真猛得一惊，意识到刚才打了一个小盹，赶紧认真开车，在下一个路口，成功避开了那辆私家车。

其实在现实的世界了，死亡已经发生了，这个司机的确再也没有看到他的家人。但是在“势”里，希望通过改变这一车人“枉死”的原因，减少这一车的怨气从而化戾，也算是亡羊补牢吧。

最后飞向那个让我头疼的大草原。本来这个“戾”我拦下那群迷路的人就应该解决了。这突然出现的大熊猫是什么鬼，不过这些熊猫圆滚滚的真可爱。看来，移走它们就是解决之道。下次遇到有竹林的“势”再放出来它们。我张开左手掌，那里写着个“宀”，是我跟着师傅修行时练的。我们每个练这个道法的人都会在手上养“宀”。一开始它是淡灰色、随着修行增高，就变成绿色、紫色、红色、金色，师傅说还有黑色，但是他没见过。师傅手上那个是金色，在“势”里施法时能看到，在阳间看不到，因为不适用。我现在手上这个是浅绿色。不过这十几只熊猫是小事。动物因其一般不带“戾”，可爱的动物们不思考就基本上没有“戾”，尤其熊猫吃竹子不吃肉，非常温和。施法把它们装进“宀”之后，我的感受就像吃了两块饼干一样，身体填充了一点东西，变化不大。

回到师傅跟前，师傅向我询问，“都处理好了”？

“嗯，师傅，都弄好了。”我还张开了一下“宀”，给师傅看。

接着师傅施法，随着一声“换！”。我们回到了阳间。

在我处理这几个“势”的时候，其实阳间已经过去了10天。接着我和师傅打算观察一下此处化“势”后，若一切太平，就离开了。结果，第13天时，房东趿拉着鞋来了。

“这房子你们继续租不？”房东殷切地望着师傅。

我直接替师傅回复道，“不租了，这里我们住不习惯”。

房东听了，似乎也不怎么意外，便说，“那行，明天有6、7个人要来这边住两天。正好你们收拾好，到时候他们来住。”

这倒有些稀奇，这么破的地方，还有人要来住，且正好是我们搬走的时候。

我看向了师傅，师傅对房东说，“我们东西不多，可以搬到一个屋里去，房租多一天给你多100，你看如何？”

房东几乎没怎么想，也答应了下来。

我却充满了好奇，事情不都解决了吗？为何我们还要留下来？房子给他们住就行了，反正“势”解决了，这里很太平，也不会遇到什么事的。当然，我和师傅处那么久，也明白，师威不可抗，师傅说啥就暂且做着。我乖巧得去收拾东西都搬到最里侧的一个房间。

到第14天中午，我瞧见了那群人，是5个人，根本不是房东说的6、7个人。看样子是一群大学生，穿着长T恤长裤，有些人背上背着双肩包。有些人拉着行李箱。一共是2个女生、3个男生。他们领头的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的清秀男生，我听人喊他阿淼，他对着我和师傅打了个招呼，其他人也跟着稍稍这么一附和。相信房东已经跟他们介绍过现在的情况了。

到下午的时候，他们商议着是在厨房吃东西，还是把桌子搬出来摆在院子里。师傅在旁拦住了，“这里到晚上小虫子比较多。”咦，师傅一般话很少的，怎么会管这事？

听师傅说完，立马这2个女生表示一定要在厨房吃了。

到晚上9点之后他们一群人还窝在厨房里，听着有些人在打牌，有些人在聊天。我本来打算准备睡了，此时师傅却让我去厨房陪着他们，说，“尽量让他们声音低一些，不吵到我打坐”。

唯师命是从的我赶紧跑到厨房，找到阿淼，说，“你们今天刚来，我却待了好多天了。可以跟你们分享这地方有啥。”阿淼听到我这么一说，好奇起来，也招呼其他人过来听。还有2个男生玩游戏一边围过来一边继续玩，他们此刻戴着耳机，并不影响我说话。

虽然我只有15岁，看着比他们都小，但他们是在象牙塔长大的，我可是跟着师傅游历山川长大的。知道的故事可不少。正好房后面有口井，我就搬了一个井的故事套在这个井上跟他们说。我轻声地说，配上有些神秘的情节，用更缓慢的语气，让他们都静下来仔细听我说。这时我讲到，“井下传来了铃声……”突然我发现自己真的听到了铃声，而有一个女生说，“你别讲了，我好像听到了铃声”。

两个人都听到，那肯定有铃声了……

厨房的一面全是玻璃，此刻有几扇窗是开着的，借着月光轻微的照耀，我看到了一种少见的鬼，它在数十米开外，全身的皮肤仿佛粗粝的树皮一片一片，通体深红色，两只眼睛像铜铃一样大，却是浑浊的绿色，他的脸像狼一样，但脸上光光的没有毛发，所以比狼更尖更长。这只鬼此刻骑着红色的三轮车，这车子不带轮子没有任何声音，飘着过来，车尾的后面悬着一根竹竿一样的柱子，柱子最顶端有个光环一样的东西，隐隐泛着黄光，听声音是它发出来的。而且这声音初听时一阵铃声，再仔细听却像手弹到一个铜片，金属被敲击后晕开的声音。

我心里大惊，这鬼很少见，虽然我没真的见过，但我知道它的厉害，师傅有本关于鬼的书，它起码在厉害的鬼里属前十。一般的鬼若是伤人，有些是失几天意识或者严重些的精神混乱，但这种鬼伤人，可以尸骨无存。

我赶紧轻声对所有的学生说，“全部弯下腰，不要往外看，也不要说话，外面有邪祟。”

被我这么一说，所有的人都赶紧低下头。等那只鬼飘近了窗户，我越发惊恐，这鬼居然有2米多高。还好它也不进来，只挨着窗户外的墙慢慢飘走。有个男生想抬头看，我赶忙按下了他的头。那光环持续发出的声音像一个雷达，万一被扫到，鬼就知道有活人在这里了。

看着它飘走。我赶紧继续对这群学生说，都不要动，不要起身高出窗户。他们到底是没经历过这种事，此时吓得都趴着。刚才借着月光，有敢往外瞄的，估计也看到了鬼。

我找到师傅汇报看到红树皮带尾环的鬼，师傅仍是一脸平静，说出的话却让我不平静了，“这蕃树鬼来过几遍了？”

“师傅，刚过去一遍。”我迅速回答，

“那你守好那群学生。蕃树鬼的习性，是来两遍，若是没发现活人，就去别处找了。若是有发现，我倒是勉强能对付。”说着，师傅闭目养神。

我知道他这也是运气做准备，万一要和鬼斗，全靠师傅了。这么厉害的鬼，我投降它都不给机会。

于是我回到厨房，打算拉这群学生回屋，结果，那阵铃声又传来了。我心里真是骂娘，骑三轮车的鬼就是不一样，速度也太快了。我这一来一回不过数分钟，它又来了。

我对着学生说道，“它来了，赶紧趴下”。有个女生吓得想哭，我呵斥道，“不要大口呼气，会被听到”。其实鬼的听力很差的，全靠它的那个雷达寻活人。但是这女生哭起来，我也是知道的，估计聋子都可能听到。果然那女生被我说的，立马手捂上嘴，憋着气抽噎，就是泪水还是没止住混着粉底刷下来。

这次，这个鬼飘得慢了些，我看着它挨着墙角一寸一寸往前移，而那铃声这次也更大了，传过来有些晃人心魂。其他人像鸵鸟一样，弯腰朝下趴着，有个男生可能是被铃声晃到了，居然要抬头。还好被我发现，紧紧按回去了。

蕃树鬼飘远了，我们躲过去了。有些时候，避开鬼也不难，双方本身就有各自的界，到晚上早点去睡觉，在里屋呆着就好了。

我察觉到后背的汗此刻凉了下来。赶忙让这群学生起身，打算让他们回内屋休息。此时，那个要哭的女生能放心地哭出声来，就是还不敢大声哭。“拿好东西回屋睡觉就没事了”。我一边说着，一边心里想，到明天太阳一出，“界”一清楚，在阳间的你们就只会当这是个梦了。晚上，“界”模糊了，我们才有机会看到鬼。

正准备离开时，那铃声又传近了。这鬼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居然要来三次。

我真的很想让他们赶紧回屋，但是又怕遇到不可控的场面，于是又让他们趴下来。

这次鬼仍沿着墙边往前移，我看着那红树皮一样的鬼，仍是三轮车，仍是那根杆子和泛黄光的环，但总觉得哪里不一样。它的铃声继续晃人心魂，我此时光顾着研究哪里不一样，疏忽了一个男学生，那男生抬起了头朝外看。我感觉到鬼停滞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把那男生按倒，也懊恼自己的疏忽。还好那鬼似乎也没发现什么继续往前移，接着飘远了。

这次我一趁它走远，就立马让那群学生回里屋。赶忙冲到师傅面前，说着这鬼绕房三次的事。

结果，师傅脸上浮现了我从未看过的严肃，他说，“不是绕房三次，是有两只鬼。此刻，怕是第二只去联同第一只一起来这里了。”

我瞬间震得不知如何表达。师傅说道，“玹儿，若是遇到此类难事，无外乎两个方法”。

师傅很少称我名字，一般一个眼神我就明白他想说什么了。此时喊我名字，我认真得听着。

师傅用他一贯平静的口吻说着，“一个是逃，一个是借外力。”

我心里想着，师傅，我倒不知道你的生命里还有“幽默”这件事。结果，师傅看着我，用眼睛问我，听明白了吗？

“啊，师傅，你真的不是在幽默……”我心碎着吐露心声。

师傅继续说道，“你快让他们过来，到堂屋。我一次只能带走3人。”

我听着师傅这么说，就明白了，我们这是要逃，毕竟我这个“外力”不够格。他一次只能带走3人，说明要施两次法。而那两只鬼就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