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开始舞蹈：外婆背对着一群日本士兵。他们的手上举着尖刀，尖刀上流满眼泪，落着霜花。真的，唐村的雪已经熟悉了。雪一片片撒在地上。感觉之中，那流荡着的炊烟嘘嘘地升起来了。落在地上的雪花，流着泪痣上的一段段的眼泪。外婆身穿红色的套衫，一身是红衣，一身是落满红色蝴蝶的裙子。是的，外婆穿着红色的短裙，在一片的霜雪落满的地上跳舞。外婆退上结满了印记，一痴痴的样子，模样混沌，而在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痛苦的颜色。是啊，痛苦，一种说不出滋味的痛苦，一种扩散到全身的痛苦，如胆汁一般，如胆囊上的滑落的液体一般，涌出外婆的头顶，扶摇而上，散开枝叶，如同散开蝴蝶一样的美丽的色彩。

而外婆已经伫立在了唐村的道路上。

唐村。此时的唐村，还在下雪。在村外的岭北上，有一块积累而起的山岭。我记得，后来的一年，我的童年的时候。我和我的母亲和父亲和舅舅舅妈他们一起穿越这块唐村的山岭。而在以往的一个时光里，在外婆那个年代里，外婆的跳舞便如同一团红色的火焰。真的，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上去了。是的，火焰上去了。一团团的猛烈燃烧的火。如同抖动的烟火之上，我的外婆，挑逗了，退熬出了颜色，将望雪的一切，如同眺望自己的故乡一样。

真的，外婆背对着的日本人。他们的眼睛里满是狠毒的颜色。非常的酷烈和残暴。非常的狠辣和毒辣。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一望无际的田野上，这些日本人，跳动着惨烈的舞蹈，将我的外婆压入一块黑暗的土地上。而外婆蔑视着他们。他们是什么货色啊？！他们非常的颜色，叹了一段气息，我的外婆，争取了舞蹈的权利，改变时光，空了，便是舞蹈的时候了。

我的外婆，凸凹之下的土地，丢着手绢，丢了红裙上的红艳艳的颜色。而在外婆的下面，是一曲红豆，是一支属于春天的歌谣。随着歌谣的开始，外婆头东的村庄便是赤松的山口冯，外婆的西头便是汤家园，再往东，便是激荡弄去的金东区，再往西，便是十里牌楼。真的，外婆舞蹈的时候是美丽的。全身猛然地上下起伏。一身的红颜色，如同抖动的火焰，一只只的飞鸟落在外婆的远处。似乎连这些小鸟也在看着外婆。外婆便停下来，看着落在她之外的远去的飞鸟，射出了建造师一般的飞鸟，拍出的水花，落在了飞鸟的外面，喝着酒，抖动的火焰便是落满了雪花。而外婆就在中央的土地上舞蹈起来了。

如一只飞鸟，落在树枝上。树枝上，流泪的枝头，开满了桃花。结满的香椿树，开满了的桃花，一段段的记忆，属于外婆的耳朵外面的流出泪水的故乡。真的，悠远的一支歌谣。陪着我的外婆，在跳舞的刻意里，在离开了故乡外在的土地上，如同一杯酒的倾泻，如同一朵花的开放，如同一曲高歌的演唱，我的外婆，全身上下匍匐，肢体自处了，肢体四周，我的外婆的三个半堆的身体，便是一去的火焰，上下波荡着，全部燃烧着，如同灼灼的桃花。

外婆开始舞蹈：舞蹈了，全部的力量都集中在了四肢上。肢体四围，我的外婆，她的身体是扭曲的。耳朵上挂着霜雪。流泪的霜雪。而眼睛的睫毛上，落着霜，一般的白色的霜。结合着睫毛的上下眨眼，一扎一扎的气息，我的外婆，上下伸出肢体，舞蹈着如同碎步一般的火焰。那是芭蕾。那是舞曲。那是上下波荡的喝不完的酒。

从我的外婆的身体上，洋溢而开的四肢，我的外婆，用她永远美丽的睫毛，伸出的步伐上，流淌着的液体，点缀着春花和春萍。荡漾的时候，如同一口池塘，荡开的纹路，荡开的波浪，上下回荡着的浪花，在舞蹈的最深处，在春天的最深处，永远开着口，永远结着桃子，永远挥动着手绢，在美好的春天，遮不住的帘幕，我的外婆，躲避在最深最远的地方，在回击的一刻，在我的外婆动人的眼睛的眨动里，脸面上的桃花红，我的唇上的眼神，躲避了日本人的看穿，躲避了日本人的贪婪和恐惧。

真的，外婆早就知道日本士兵的残酷。他们躲避在这唐村，永世希望榨取着中国人的血肉。在人类的谋取上，在唐村人的木偶语言里，我的外婆，早已经看穿了日本人的目的。他们的秋千上，他们的军车上，他们的铁路上，永远繁殖着的都是一群狗杂种。而我的外婆，便是一团火，一团烧着激情的火焰，外婆发誓用她的火焰去反抗日本的入侵，以她的火焰去烧灼一切的不公和不义。真的，永远是这样。一切都不会发生变化。一切如初。

外婆开始舞蹈：开始了，终于要开始了。

我的外婆，火焰和酒杯，灼热的耳朵和连绵不绝的诉说。在舞蹈的深处，在身体颤动的深处，在摇晃的肢体上，永远不息地动摇着全身的力量。而我的外婆，不为日本人而跳舞。她凸凹的身体，她跳的瞬间，便是涌满了对于他们的恨。满身的恨。你骄傲的恨。全部的恨。一切的白云和浪涛。一切的雨水和上下的土地。

如今，外婆回到了唐村。

她从舞蹈的春深里望着春花的开放。只有到了此刻，外婆才能摆出一尊尊的酒盘子，放置在昔日的春天里，而当厚重感也模糊之后，外婆扭曲的身体，才能望见所有的春天。只有春自己，在开始的萌芽里，全部返回此刻的白房子。

白房子，意味着以梦为马。舞蹈还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