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冬天,尤其是在寂寂的寒夜,他就会想起十余年前在S城与她在一起的日子。
1.
连续在上海呆了三年后,他愈来地感到孤单。在他遇到的每一个人中,身边无不是有亲人或朋友。而他,孤零丁的,又是那样的不善交际,在偌大的上海,连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这种孤单,一方面来自这样的现实;一方面源于他孤僻的性格。他自个实在的受不了这种孤单,在仓库轮胎事发之后,平白受了资本家的欺凌委屈,便毅然辞了职,决然的离开了上海,来到了南方的这座小城——S城。
这一年祖国发生了两件不幸的大事,一是汶川大地震,一是百年不遇的雪灾。
自五月中旬,不论电视媒体新闻,还是身边的人们,都在说着来自大地震的消息。他身在家乡,远离灾难的现场,并没有受到怎样的震动,也不会体会到受难的人们的那种切肤之痛。
从上海回来后,在家里也实在的无聊,或许是受着外面汹涌热朝的影响,他觉得应该去做事情。想到妹妹在S城,就买了火车票南下。其实在离开上海的时候,他就有这样的想法,以为有妹妹这么一个亲人在那边,总会强过在上海,使孤单的感受得到一些改观的吧。
从家乡出发时,他还穿着一件毛衣。等到了S城,一下火车,团团的热风从四面围拢过来。相随着接站的妹妹到了她上班的地方,放下行李,一起去一家饭馆吃午饭。当坐在桌上,饭菜端上来时,他早热得是满头大汗了。
南方的热,以及热来的早,是他对S城的第一印象。才刚刚五月,S城已然是夏天模样了。与家乡相比,温差总有十余度的样子。
经介绍,他就在妹妹所在的洗涤厂上班,安排跟车收送货的工作。
这家洗涤厂,说起来跟家庭小作坊也是差不多。十余号男女。一间大车间,一角套着一个小间,是为男工宿舍。大车间里一台主机器,用来清洗、烘干布草。
“布草”不是草,这个名词他还是第一次听闻,自个觉得倒是有趣。其实,就是酒店使用过的浴巾,被单,被罩等布件。草草用过的布,才称为布草的吧。
每天早起,跟随一辆箱货车,穿行在市区各大小酒店。他的工作是,到了酒店,先送上清洗好的布草。一层一层楼分送,送时是不用清点的,放在所在的楼层就行,后由酒店楼层的服务人员收理。送好后,接着是收布草。布草堆放在指定的角落,常常是一大堆,胡乱地堆叠在那里,走近去,就闻到一股腥骚的气味。一件一件点数,计数,打包。工作简单。常常在这时,酒店一方有一位工作人员对接一下布草的数量单据。由于南方天热,也是初来不太适应气候,常常是干得大汗淋漓,有时脱了上衣,光着膀子,把一包一包布草或拖或扛到货车厢里,带回来,然后卸在洗涤厂车间。这就是他的整个工作任务和流程。
那时,他还不明白这些布草的由来究竟。心想,不过是为住店的客人提供使用的生活用品。有一次,在一家大富豪酒店收布草。是上午九点钟的样子,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他正在布草间清点。这时来了一位客人,那位对接单据的年轻女子就丢下他,去迎接那位中年男人。他探着头,看着女子和那个男客人走过狭长的廊道,进了其中的一间客房。约摸半个小时的样子,女子走了出来,在前台跟另一位管理人员交谈了两句,只听得女人说,“做了两次,喏,八百块。”管理人员低声应着,随后也就走了。只这一回,让他朦胧的心思受到了莫名的开启。这样的情况,后来又不止一次的遇见过。他终于明白了,那年轻女子干的是什么工作,这些腥骚的布草的来源是怎样的了。一想到这些,他就有些嫌恶,就感到那些布草的脏,仿佛感受到自己的手正接触着粘有毛发的布草,还有干后涩硬的一块块的污迹。
这一天,他照例在大富豪酒店清点布草。窗外没有阳光,是一个阴雨天。布草间显得阴暗,空气潮湿而闷热。仍是那位年轻女子,照例来对接单据。不知道是不是很闲,女子站在布草间狭窄的门口,一声不响地望着他清点,并不像往常一样来催他,眼神里也没有往常见到的冷淡,只感到有一种温热的柔情含在那双黑亮的眼睛里,脸上还有一丝淡淡的哀愁。
半上午时光,酒店十分安静。狭小的布草间,除了一大堆布草,只容他一个人站立的位置。而门口站着一个女子,更显得空间的逼仄。他觉得自己像是处在一个想逃也逃不了的境地所在。
偶尔抬起头来,他看了一眼女子。女子比他还要年轻,二十上下,一头浓密发亮的头发,下摆有烫染过,淡淡的金黄,宛如波浪在那里拍打着礁石,卷起一堆不安分的浪花,在那里涌来退去,退去涌来。乌黑的头发从肩的两侧垂落在胸前,她穿的似乎是一件睡衣,宽宽垮垮,影影薄薄,隐约露出胸前一线肌肤的雪白,十分晃眼。
他感到一丝局促,紧张,更为闷热,他听见自己在吞咽口水,随着喉节蠕动,“咕咚”地一声响动也清晰可闻,仿佛是跟着心跳在那里舞蹈。
他感到身边燃烧着一团火,那火苗滋滋地正旺。他的身体就像是一堆干柴,随时有被点着的危险。眼前年轻的女子就像是熊熊的火苗。干柴遇上烈火,经不起一丝摩擦。
危险还是来了。
年轻女子不知问了他什么话,他本就已经紧张,慌乱地不知怎样回答好的样子。这时女子一脚跨了进来,不知是不是踩着布草,脚下一闪,身体竟一下子向他侧倒过来。本能地,他忙忙伸手去扶,不想来得突然,根本就没有气力扶稳,一个踉跄,借着窗户的一角,俩人才靠着墙面站稳。
想起来,是女子在勾引他吧。为什么呢?他只是一个收布草的打工仔,他也想不明白。是她太孤独,太寂寞?需要安慰,需要爱吗?
当他和女子靠在一起的时候,那一种女人身体周身散发的肉体香气,早已把他熏得浑身发软,像是进入了火炉,要融化掉了。随即,一股燥热的暖流亢进,要把他来支配。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已咬住了他的嘴巴。他感到呼吸急促,有点喘不过气来,感到再也把持不住了。任由着女人将他带到另一个世界,一个美妙的所在去。
没有想到,他和她的故事就是这样开始的。
2.
初来S城,一切都是陌生的,有些胆怯,就像是一个小弟见了“大哥”,处处小心,人是收着的。
穿行在市区不同的街道中分布的大小酒店,从江北到老城区,从下角上排到麦地龙丰,从东平水口到河南岸,在各个社区活动所见听闻,一晃半年来,小城给他的最初感受有这样几处:晴日里忽然来一阵急雨,还没感到它的清凉,很快就被蒸发,让他感到小城空气的闷热。小城多榕树,它们都长着细细的长须,让他想起天麻生长时在土里蔓爬的菌丝。时而听闻有抢包或刑事案件见报的事端,让他感到小城的治安有待改善。这里是南方,毗邻沿海,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尽管小城不算大,外来人员的各种乡音,也让人感到天南地北的繁杂。
偶尔与人搭话,对方说,来小城有十多年了,一副老江湖自居的态度。也让他感到一阵敬意,以为在异乡这么多年的不容易。
转眼到了秋季。十一月初,白日里仍然可以穿短袖。在S城,是没有秋天的,尤其是对于忙碌终日的城市人来说,失去了感受季节变化的心。漫长的夏天就要结束了,一年也几近尾声,冬天即在眼前。
没有到过S城的人,总以为它的冬天是很暖和的。实际上,在没有阳光的日子,并风一起,吹来的那一种寒意也是瑟瑟萧冷的。S城的冬天不下雪,最低气温到不了零度,山区例外。可是,一到十度以下,就感到它的寒冷,仿佛跟家乡的冬天差不多的样子。好在它的冬天短,而春天来到早。
他照例每天送收布草,生活单调规律。自从在大富豪酒店的布草间发生激情事件之后,对他的心里,起了不小的变化。他不时地回味那一种令他颤栗的感觉,那一种女人的滋味。他原本是一个封闭乡村山间的池塘,突然间被陌生的来客丢下一粒石子,使得涟漪阵阵,春情泛起。若有人发现,湖心失去了往常的安静,它不时想站起来眺望,看一看那山外诱人的景色,如果不这样,仿佛就要干涸一样。他想起在读书的时候,总是很容易饿,现在的他,也时常有这种感觉。只是这种饿,不是来自胃,而是来自本能的身体,以及内心情感的需要。
之后,每次再来大富豪送布草,在布草间收数时,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的专注,心里想着,使得他的眼神不安分地搜寻,希望再看见那个女子。
而在女子的这一边,表现出的态度,却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仍如先前平常的冷淡。这样的过了些日子,一边是感到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然。一边是女子在她生活内做着她的事。这样的愈让他感到了一种煎熬。
这一天休息,他试着打电话给女子,心里想,“她在干什么呢?会不会接电话?”他只想听听女子的声音。
电话通了。“你在哪?”女子问。
“我在湖心公园,你能来吗?”他有点不自信,怯怯的问。
没有料到的,对方竟爽快的答应了。“你等一下,我就来。”
他站在湖心公园广场上醒目的牌柱下方站着等女子。天色向晚,已有吃过早夜饭的市民在湖边散步。十来分钟后的样子,他看见了女子出现在公园广场的入口。他感到很高兴,有些兴奋。在他,这样的与异性“约会”,是极有限的。
他的普通,总在这个时候表现得一览无遗。他不善言辞,说话直白,没有花言巧语,他自认是一个情商很低很低的青涩男子。他不知道怎样讨女人的欢喜,他更不知道去揣摩对方的心思,唉,他就是一个愣头愣脑的傻子。后来他问过她,我这个样子,你喜欢我什么呢?“你干净,老实,长得高,帅”,她接着又说,“你这样的男人,我不怕,信得过。”他记得她的话,自问,真是这样的么?她说的这话的意思,不知是夸他的优点,还是点明了他的缺点呢?
他和她牵着手,绕湖散步,宛如一对情侣。夹在来来往往散步的人列之中,他有一种自主的感受。在那一刻,他才感到在这个城市应是有他的一块地方的,他也属于这座城市的。他想,如果就这样,能和心爱的人在这里生活,和眼前的市民一样,成为其中之一,日常在湖边散步,该有多满足,多幸福啊!
他和她边走边聊,她一副兴高采烈,对他很感兴趣的样子。望着他时的眼神,晶莹莹,水汪汪的,像湖水一样的幽蓝透亮。他记不得他们聊了些什么,好像她有问过他的个人问题,家庭之类的话。总之,是愉快的,激动人心的。让他感到,他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
绕着湖,就要走到会面的公园广场门口的湖岸边有三二个石墩。她停下来,说,坐一下吧。他们面对面坐下来,短短的时间,经这绕湖的散步的接触,他和她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虽近在咫尺,流露的眼神表达了犹显不足。她忽地站起来,一下子环抱着他的颈脖,坐在他的大腿上。他只感到腿上受到的一股温软,可整个身体是僵硬的,很不自然,顿显紧张。毕竟,在公共场合搂搂抱抱,怯懦的他,从来是还没有过的。
他看了看她的青春圆润的脸,美得朦朦胧胧,只感到在他怀里的,是一个鲜活的少女。啊,他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美好的少女,离自己是这样的近。他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便看着自己的脚。他还记得,当时他穿着一双廉价的皮鞋,鞋跟磨损倾斜,差不多快磨破了,若换做是别人,早已扔进垃圾桶里去了吧。穿的牛仔裤,膝上也撕荒了线,露出一线瘦白的肉来。与其说他是朴素的,不如说他是寒酸的。
说着聊着,时间过得真快,天不知不觉地黑了,夜色中,到处是灯火在闪耀。
“现在去哪里?”他问她。
“你跟着我!”她话声虽不高,却是不容置疑的口气,可他听了,感到的是她的爱意。他们紧牵着手,离开了湖心公园。
他们来到马路边,随即,来了一辆出租车。一猫腰,随着她上了车,来到上排的一处平房,她的住处。
这是一栋带院子的三层小楼。院子不大,总归有个院子,有院子,总让人有家的感觉。屋顶是黄色的琉璃瓦,每层有廊台。这样的小楼,跟家乡没有多大差别。当他跟在她的身后,走进小楼时,那一种温暖,新鲜,神秘,犹如新居的乔迁,内心涵着无限的喜悦和期待。
她住的房间在二楼。进门先有一道推拉的铁栏门,向右进去,里边一间才是她的卧室。小屋二十多平米的样子,进门的左侧靠墙是一张床,床沿很低,是一张大床,足占了小屋一半的面积。一进门直对靠右的墙边,摆着两张宽实的木椅,应是房东原留下来的。床对面靠墙是一张写字桌,桌上放着一台电脑,平板的,打开在那里,看上去显旧,大概是朋友送她的。紧挨写字桌的墙角是衣架,简易的那种,骨架布帘的,应该是她自个的添置。衣架与床之间的东面墙有一扇不大的窗,从窗户可以看到楼下路径的一角。
记得有一回,她回来没有带钥匙,就站在窗下小路上喊他的名字“阿力,阿力…”,他撩开窗帘,知道是她,笑着跑去给她开门。
紧隔着卧室,靠南面有一隔间,是狭长而窄的厨房。有炊具,有零散的调料,看来,她有时会自己做饭。
她一进屋,就转入在厨房里洗手。那哗哗地水流声,仿佛还在他耳壁流响。
他软软的有些紧张,一下躺倒在那张大床上。看着这样的一间简陋又温馨的小屋,想着她这样的一个美好的女孩,竟然沦落成现实这样的境地,又想想自己在这个城市的孤苦,前途莫测,人生遥遥,竟不由自主地暗暗流下了两行酸涩的眼泪。
这一晚,他和她共寝一室。他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娟。
3.
难忘!难忘她把他带回到小屋的第一个夜晚。
他躺在她的床上,看着眼前的小屋,小屋里的她,不由得在那里默默地流出了眼泪。这么好的女孩,是不应该被沦落的呀。又想到自家孤孤单单,零落荒废,也是不应该的啊。伤心,悲恨,无力,懦弱,无助,痛苦,一齐涌上心头。他闭着眼睛,一时沉浸在颓丧的情感里。
之后的某一天,他把这一晚心里的感受如实相告。她听了低声说,“其实,我是知道的。那晚我看见你哭了,只是我不知道该怎样来安慰你,突然见你这样,我有点害怕,恐慌,不知怎样才好,才借故说有事出去的。”也是,一个男子,“无缘无故”地流眼泪,是不是懦弱的表现呢,多半会叫一个女人失去了安全感的吧。
“阿力,我要出去一下。”只听得她在叫他。她说有一个朋友在饭局,想见一见她。
他虽然不想她出去。可是,他有什么理由,有什么权利来阻止干涉呢。他幽幽地说,“这么晚还要出去啊,你不是不上班的么。”
这几天她刚好来例假,正是因为这样,他打电话约她,她才出来,他和她才有这个机会在一起的吧。
“等一下就回来哦,我去去就来,你在家等我呀!”
她说着,移开看他的目光,来到床边,掀起枕头(他是斜躺在床上的,并没有压着枕头),匆忙地从枕头下拿了几张钞票,揣在随身小包里,转身关上了门,出去了。“嗒,嗒,嗒”,一连下楼的足音,渐渐的悠下去,远了去,直到听不见。只留下小屋死一般的沉寂。
就在她掀起枕头时,枕头下现出一叠百元钞票,散放在被子那里。估计有好几千块。对于一个普通的打工者,比他一个月的工资还要多很多。可他并没有去掀开枕头,不曾碰过一张钞票。他的人品是这样。这也是一种信任,他不可能做一个辜负信任的人。在那一刻,他感到他和她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一步,真的和恋人一样。
她果然守信用,不到二十分钟,就匆匆回来了。他们洗漱,睡觉。即使是在冬天,她常是这样穿着打扮。下身一件打底裤,上身穿一件薄衣,一件外套。而他常穿的是一套在上海工作过的公司生产的某牌子的秋衣,白色的,也因此让她觉得他的干净。她睡觉只穿一件内裤,而他要穿秋衣睡觉,但是自和她在一起,他也开始习惯只穿一件内裤。她生理期,自然不能发生什么。她叫他抱着她入睡,拉着他的一只手放在她柔软的胸上。她告诉他,只有这样,才感到踏实安心,才不感到寒冷。她笑着对他说,“男人身上有三把火呀”。是么,她对他说的话,她的生活的呈现,在他感到都是全新的奇特的。他的认知因此开发而一点点扩大。
第一夜,他俩相拥而眠,是那样的香甜,那样的短暂。
早晨,他在手机闹钟振动声中醒来。他没有开灯,借着稀微的光亮,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他要去上班了。临走时,看着仍熟睡的她,掖了掖被子,轻轻的怕惊吵到她,他的心里充满了对她的呵护爱意。
他没有想到,他和她会发生这样的关系。如果没有那个电话,如果她不去湖心公园,她没有来例假,如果她不把他带回她的小屋,他和她的关系,不过是和陌生人一样,彼此的生活根本不会有什么交集。正因为有了这些个开始,他的情感悄悄地发生了变化。
由于早晨的匆忙,当他到了上班的地方,才发现钱包不见了。他想,一定是遗落在小屋里了。他穿的牛仔裤的口袋很浅,一定是脱衣或穿衣时滑落出来,掉在地上了。
她发来信息,“下了班就回来呀,等你哦!”
他看着信息,心里暖暖的。仿佛真的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有一个温软柔情的女人在等着自己。
下班回来,她递给他钱包,果然是掉在屋里了。只是,是一个崭新的钱包,式样和他原来的那个一模一样,打开一看,一百多元现金,两张银行卡,都插放在相同的位置。还有一些小单据,是他存钱的单据。自来S城小一年时光,每月发了工资,他都会尽最大限度存了一笔钱,留下来的单据便是证据。他存了的一万余元,是他那时最大的存款。
她没有动丝毫。“看你钱包破损了,给你买了一个新的”。啊,他看着她,由衷的说,“谢谢!”
回头来想小屋的第一个晚上,他的莫名地流泪,似乎就预示着他要为这段情感伤心,预兆着他和她不会有好的结局。后来的事实,也果是这样。
第二晚,他回到小屋,她做好了饭菜,虽简单,但对于他,每一个点滴,都是从未有过的经验。除了亲人,还没有一个异性为他做过饭,他感动得眼里噙着泪花。
“等下跟我去唱歌,好不好?”她一边说着,一边打电话给她的一个要好的姐妹,询问着会员卡,并预订房间。饭后,他和她打车来到麦地路的一家名叫“魔方”的KTV。他跟在她身后,到了四楼,在前台出示了会员卡,经交涉后,来到了预订好的房间。
包房里灯光旋舞,五彩斑斓,美妙而浪漫。他不会点歌,机器使用不来,他是第一次来KTV啊。她坐在电脑控制台前,熟练地点了几首她喜欢的歌,记得有《伤不起》,《爱情专属权》,《独角戏》。这几首歌,也在那里预示了他俩间故事的伤心基调。她的热情,她的豪放,她的快乐,她的孤独寂寞,她心底的忧伤,在包房里从歌声中得以表达和释放。
“阿力,你也来唱呀,你喜欢什么歌?”他像一个土老冒,这样的场合,岂是他可以左右的呢。“你唱吧,听你唱就好”,他只要看着她的样子,就心满意足了。
游玩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午夜,寂静的大街,空旷无边。寂寂的灯火,像一双双迷离的眼睛,渴望着深夜的温暖。冷风吹来,他挽着她,走在大街上。她的高跟鞋,一下下咚咚地响,一声声回荡在深沉的夜色里,回响在岁月的河流中。
他们愈来地如胶似漆。他在上班的时候,总时时刻刻在想着她。发着呆,惦念着她在干什么呢,眼前总浮现她的笑容。一股旋风似的激流,从未有过的超强力吸引着他。他在这里想念她,想着她“也在那一头想念着我的吧。”
第三天晚上,他们早早地躺在被窝里,说着无来由的情话。她让他知道,她已经结了婚,有一个二岁的女儿,她的家在陕西一个叫渭南的地方。因老公好赌,不顾家,她是赌气离家出来的。自此,渭南这个地方,是那样的遥远,又时常感到是那样的近。他对她,因了解而更加的怜爱。
小屋是温馨的,被窝是和暖的。狭小的房间里,有她的香味,也有他的体味,自然地,两性的机能在顺延着这样的一条路前行。她身体正常了。他和她有了第一次的鱼水欢爱。一会是上坡,一会儿下坡,反反复复,叠叠重重,上上下下。他的气息愈来粗重,她脸色潮红,扭抱抓揉,浑身柔软。她一边阻止,欲拒还迎,他一边克制,颤抖胆怯。场地已经烧热,融化出一股股热流,终于,他和她合体为一,一起走向了高峰。
4.
人在拥有幸福的时候,往往感觉不到是在幸福里,所以,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珍惜。
又过了三四天,她正常上班了,常常要到深夜零点后才回来。往日天黑晚饭后,他和她就相拥而眠,这样在一起的时间就减少了。每次她下班回来,他多是在梦中。等早上他醒来去上班时,她却还在深睡。
又过了些日子,她离开了大富豪酒店,到小屋附近的一家发廊去上班。为了方便和她在一起,他辞去了洗涤厂的工作,也在小屋附近的一家饭店找了一份帮厨的工作。他以前学过厨师,有一点基础,在饭店干些切配和清洁厨房卫生的事情。
他愈来的离不开她,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她。他们不在一起的时候,上班或是上班的间隙,就以打电话或是发信息的方式来互诉想念。他主动找她的次数多,她也发来想他的话的信息。
这样的时间长了,他再打电话给她,她有时就不接了。她越是不接,他越是着急。脑子里就在想,“她为什么不接?”生出各种的猜疑,怨嗔,越是不停地拨打。到后来,她干脆把他的号码设置了。再一拨打,只听得,“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他气血上涌。有时竟跑到她上班的店里,看到她闲闲的坐在那里,责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啊?”
一开始,她还有耐心,拉着他出来,抱着他说,“我在上班,不方便老是接电话啊。你又没什么事,干吗老是打电话给我呢?”
他怪她,“那你接个电话呀,我就想听到你的声音。你还把我电话给设置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赶紧去上班,好吗?下了班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哈”,她像哄一个不懂事又倔犟的孩子。
转眼冬天,就要快过年了。实际上,已经是阳历的新的一年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说要退掉小屋,搬到对面住。新租的房间在五楼,而且是和她的一个姐妹叫阿青合租的。是一个二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套房,比原来的小屋大,还有一个宽敞的阳台。可他觉得还是原来的小屋好。一个是五楼,是旧房,没有电梯,光上下就费工夫,而且又是和另一个人合租。
阿青是一位湖南妹子,没有她漂亮,比她大几岁,相貌平平。只是身材好,该凸的凸,该翘的翘。阿青找了店斜对面的一家饭店的一位厨子充当男朋友。这位厨子五大三粗,每次来,手上总是提着吃的。在他们的关系中,原是互不相识,作为身在异乡的女人,身边似乎需要一个男人的呵护,并且希望能在经济上得到帮助,比如付房租,买菜做饭。阿青他们就是这样。
而他和她,只是单纯的在一起,或者说情感依赖的成分多些。事实上,她愿意合租,也是有出于经济上的考虑吧。
新搬到五楼,他们又过了一段快乐幸福的日子。他下班买了菜回来,还买了她爱吃的大苹果,做好了饭,就发信息给她,“亲,回来吃饭。”不肖几分钟,她就兴兴地跑上楼来,和他一起吃晚饭。吃罢了饭,她就要去上班。他常在她走后,感到一种孤独寂寞和失落。
她心里知道,她比他要成熟,懂得他在想什么。有时,饭后她就不急着下楼,撒娇似的靠在他的怀里,躺在他的腿上。
那时,夕阳从西边的窗角照射进来,客厅尽是黯红色,温暖,浪漫,美好,舒适,祥和。有时,她竟然就这样睡着了。她戴着线纱帽,嘶嘶地轻睡。他看着她圆圆的脸,就像是一个孩子。他感到她的疲倦,感到她需要疼爱。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她的鼻子,她的秀发,满眼爱意。那一刻的夕阳,成了永恒。他偷偷地拿出手机,拍下了她睡着的样子。可惜,这些与她在一起的照片,终究一张也没有保留下来。
他特地去大卖场,为她买了一套秋衣,和他身上穿的是同一个牌子。他打电话告诉了她,她却阻止,“我不穿秋衣的,你不要买,乱花钱”。“我都买了”。后来才知道,光顾着表达爱意,而忽略了她确实是不穿秋衣的。S城的冬天,毕竟与北方她的家乡有些不同。
她的人缘好,有时她带着她的姐妹来五楼,与我们一起吃饭。他总是显得羞涩,甚至有点拘谨,话总是很少。只听着她与她的姐妹们说笑。其中,名叫影的女子与她最要好。大概除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外,就是和影在一块。她俩上班时互相照应,互相介绍客户。或者,偷闲一起去逛街,去网吧。这些,甚至让他有点吃醋的样子。
影比她要漂亮,个高些,身材惹火,脸蛋圆润。只是,影在他面前,表现淡淡的,有时投以轻笑他呆笨的目光。他自与她在一起后,从未对其他的女子感过兴趣。对阿青,对影的样子,也是事后回忆中才想出来的。
在她的姐妹眼里,他俨然是她的男朋友。只是,这男朋友的涵义大概与正常情况下相恋的男女朋友是有所不同的。不过,这一种认识,也是他之后才明白的。
有一天他下班回来,开了门进屋,看到隔壁房间的门是关着的。他和她的房间在进门的右侧,阿青他们的房间在左,一墙之隔,平常人不在家时,门都是开着的。
“这时怎么会是关着的呢?”他正奇怪时,从那房里传来哼哼呀呀的喘息低语。他知道了,是阿青他们在里面办事吧。他就忙着洗菜,准备做饭。
过了一会,果然是阿青,她穿着潦草,只套着一件薄薄的松垮衫衣,映衬出呼之欲出的胸脯轮廓,一头蓬乱的走了出来。跟着出来的男人,却不是五大三粗的她的男朋友,而是一个卑琐的老男人。啊,他似乎明白了。可是,“她为什么带一个老男人回来呢?这样做不是对她男朋友不起的么?”阿青显得有些尴尬,只笑了笑,没有说话,随后就下了楼去。
这一次的发现,让他在想,“她会不会也这样对我呢?”
在他的心里,情感上完全给了她,一心被她占据。她上班的工作,他原是不在乎的。反正也看不见,只当她是上班赚钱。可是,一面这样宽慰自己,一面又时时冒出奇形怪异的想像。“她这个时候,说不定正在和什么臭男人苟合着呢?”一想到这些,他的头就大了,一阵眩晕,气血涌上来,失去理智地就拨打她的电话。“怎么啦?我在呢,有什么事?”她在电话那头好好的。听了她的声音,他才安了心,说,“哦,没事,没有,下班回来给你带好吃的。”有时,电话通了,她也在与他说话,可是,听筒里传来的话语,像是压着嗓子,憋着气的。从细微的响静中,还听出喘粗气的声音,还有…断断续续,隐哑兴奋的动静。他立马感应,就知道她在干什么。气啊!“气有什么用,这是她的工作,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生气呢?”他自个一番较劲后,就是怨恨。恨自己的平凡,恨自己的无力。
又是一个平常的难得的傍晚,正是他和她享受夜饭后短暂的美好时光。夕阳柔和,空气乖巧。他对怀里的她说,“我要是大款,有很多很多钱就好了。我就决不要你再去上什么班,我心疼你啊!”她听了,闪着她一对迷人的大眼睛说,“要是这样,你就不会喜欢我了,你就找更漂亮更年轻的女人去了。”
他满口毫无犹豫地说,“不会,不会的,我只喜欢你,我只要你一个。”
多年后,他想及她的话,觉得她说的是有它现实的道理。不过,事情总有它的缘故。虽然说明她经事的一点世故,但又何尝不是她没有安全感的直接反映呢。
他想起他和她的关系,有一回在店里,华姐笑着问他,“你喜欢她什么呀?”
“不知道,喜欢就是喜欢。”他记得他是这么回答的。
可是,这话引起华姐及一群姐妹们的轻笑。“是吗?不是这样吧,你是喜欢和她干那个事吧,”引得大家一阵轰笑,哈哈哈。华姐又说,“其实,她的身材在这里也不是算好的,屁股也不翘,还往下掉。不过,脸蛋长得还可以,啊,是吧?”华姐的话,让他到现在也没有肯定的答案。
不过,他和她,事实上确实如华姐说的那样,在做那事时,真的是如鱼得水,不需要任何帮助,在不用开灯的情况下,也可以准确顺利地进入,要从容就从容,要急切就急切,配合默契,真正是水乳交融,就连她自己也这样感叹,“这才叫做爱!”
那么,爱爱在婚姻爱情两性关系中,到底有多重要呢?至少可以这样说的吧,它不是全部,但却对全部起着良好的滋养,这是无可回避的。
5.
他的情感经历的单纯,对他和她的这段感情,既不能把握,也是看不清明天的,只是心里有隐隐的忧虑。越在乎一个人,让爱深陷其中,越是想把对方抓牢。后来他才明白,即使你深爱着她,彼此也需要有适当的距离。至少在他和她的这段关系中是这样。
他对她的生活的介入,逐渐的了解,他越来的放不开。每次,在一起短暂的温存之后,是心里更重的失落。因为转身之后,她又要投入别人的怀抱。他受不了这种罪。何况他是一个传统的有着脆弱自尊的男人。
一想起在之前三楼小屋的日子,夜夜疯狂,叫喊声回荡在整个小楼,世界只属于他和她俩个人。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眼看着她上了别人的车,在别人的床上过夜,他的心一阵阵刺痛,空落落,整天像失了魂一样。
腊月的一天,他对她说,“今天是我的生日。”她听了,高兴地说,“好啊,晚上给你庆生哈。”他说,“算了,这个无所谓,如果你对我好,送我一个小礼物就行。”
其实在他的心里,是想以此试探她是不是也是如他一样的喜欢她,在她的心中,他到底占怎样的位置?
她想了想说,“那么给你买双皮鞋,好不好?”
“好。”在他看来,买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
当天下午,他和她坐着摩的,去西湖边一家大卖场。他让她坐在中间,他坐在后尾,挤挨着一手抱着她,一边抓牢摩托后架。摩托在前行的路上,她转过头来,与他湿吻。这一吻,让他感受到爱的内容,而不是色情。说明她对他也曾用过心,虽谈不上爱,至少,喜欢是真的。
在大卖场,她为他挑了一双名牌皮鞋。实际上,他很少穿皮鞋,几乎是穿运动鞋。而这一双皮鞋,以她的话来说,“我一天也就赚这一双鞋的钱”,不算便宜。她为他花钱,他高兴。他当然不在意什么礼物,而是通过她的行为,感受到了这份爱意。只是至今,多少年过去了,这双皮鞋带回了老家,搁在柜子里,和新的一样,一直不曾穿过,一次也没有。他也想过拿出来穿吧,但是心里似乎有一道障碍,怕一踏上去,就会想起那段伤心的往事,像是一道伤疤,不愿再尝它的滋味。再说,平常的日子里,习惯上也没必要穿正统的皮鞋。
在一次聊天,她说及她看上了一款手机时,或许是为了回馈,他答应给她买。这是一款新上市的商务手机,翻盖,彩屏。那时,智能手机还没有出现。他和她站在柜台前,她的笑容是那样的迷人,可是在买单捣钱的时候,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还是有点舍不得。毕竟要花去他一个多月的工资,他的钱都是一点一点存下来的。其实,谁还不是这样,没有谁赚钱是容易的。只能说明,他对她的爱,还不够彻底。在他的心里,她仍然是一个风尘女子,他和她没有明天。
她拿着新买来的手机,整日不离手。娇媚地在他耳边说,“我再也不要你花钱了,我要好好的报答你。”他相信她说的话是真心的。她知道他工资的微薄,在赚钱方面,他不及她的十分之一。她接受他的礼物,也是在接受一份爱吧,或者说是体验这种爱。哪一个女人不需要这一种爱呢。她说好好报答他,彼此都会心地流露在眼神里笑容上。不过是她心甘情愿地给他,把她的身体交给他。若是在很早很早的年代,一个女人愿意把身体交给一个男人,就是交出了她的全部,必然是一生一世。可是现在,她的心于他,或许只有其中一点点。她的心属于她自己,属于她的孩子,她的父母家庭,尽管她的老公嗜赌不顾家,可她并没有离婚,从她有时打电话回去的话中,他都感到她的心在远方的家。
他对“她是不是真的喜欢我”这个问题,去问过他的一个朋友。当这个朋友知道真相后,劝他说,“你和她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她不过是身边需要一个男人。”劝他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到头来搞得人财两空。
他想起为她像个孩子一样的痛哭,“你回来,你不要去,不要跟那个老头子过夜,好不好?”
当他看到她上了一辆商务车,看着她发来的短信,“晚上我不回来了,不要等我,包夜。”
他站在街边流泪,哭喊着,鼻涕和着眼泪,模糊了脸庞。在她,这些只是平常的一天,而在他,就像是用刀剜他的肉。他不忍心她被别人糟蹋,然而,她又何尝不是在心甘情愿地做买卖呢。这样的现实太令人颓丧厌恶了,这样的日子,活着真的是受罪。为什么要去爱一个这样的女人呢?现实真他妈的残忍。
一早他就打电话给她,“你怎么还不回来?你快点回来呀。”他听出自己带着哭腔。他莫名的担心,担心她从此不再回来,见不着她了。她搭着摩托,随着呼呼地风声赶了回来。是早晨八点十分,离上班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样子,他抱住刚进门的她,不顾一切地剥光她的衣服,“嗯,你慢点,把扣子扯掉了”。她软软地一边任他作为一边说,“我不是回来了么”。他气乎乎地,“我要,我要。”“知道,我知道”。他把她按在她的化妆台前,站立着,像是受了伤的一头野猪,匍匐着进行一场歇斯底里的报复。
总是让他想起,他和她之间,这种和谐的恩爱算什么,你好我也好的潮涨潮落,真的也是因缘的一种。爱是不求回报的,付出也是甜蜜。实际上,爱从来不是空穴来风。但是,那一种甘苦酸甜,难道不也是一种回报吗。人有感情,也只有感情在乎它的回报,若是达不到一种平衡,再好的感情,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他的心里,愈来的承受不起,他心里装不了这样的一种现实。他求她放弃工作,和他真正的相爱。“凭我们的一双手,就算过平凡的日子,只要能在一起,不也是很好吗。”可是,她有她的梦。他要和她在一起过平凡的日子,这是不可能的。
“我们分手吧!”一天傍晚,他和她坐在床上,他终于鼓起勇气,下了决心,对她说。她一下子从背后抱住他。她不舍,她不愿意,她没有想到他会主动提出分手。
“不要,不要离开我,阿力,你怎么啦?”她眼里立马滚出了泪水。
“你也说过,我们不可能有好的结果。既然这样,长痛不如短痛。”他主意已定。
就这样,他很快地辞了职,背着包,踏上了回乡的火车。
他走出五楼,在楼下回头一望,她站在阳台上,喊着他的名字,一副伤慽的样子。
6.
他穿着夹克衫回到了家乡。四季分明的家乡,早已是严冬,寒风侵骨。回来的第二个晚上,她从S城打来电话,“你给我买的手机被人抢了。”电话那头她就要哭出声来。“啊,怎么会抢了呢?在哪里抢的?”他感到突然。“在异冬大酒店门口抢的。”他听了并没有责怪,反而感到她的弱小,油然生出一种爱意来。安慰她说,“抢了就算了。”“你真的回家了吗?你回来,回到我身边来,好吗?”听了她叫他回去,他动摇了。
他以为回了家,是真正的离开,是结束。可真的离开了,在家的时候,简直是魂不守舍,对她的想念时时萦绕在心。他不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至少在感情上,至少在那个时候。
第二天,他就返回了S城。尽管离过年不到二十天的时间。他不顾陪伴家人,又回到了她的身边去。
是早晨六点多抵达S城的火车。到了五楼的楼下,她已在阳台上等候,进了屋,她接过他肩上挎的行包。她已经为他烧好了热水,冲好了凉,他们躺在温暖的被窝。小别重逢,激情如潮,他顾不得长途的疲倦,在她的爱抚下,咬着贴着,恨不得化在一起。
他仍然去了那家饭店上班,老板或是看他做事诚恳,也或是需要人手,答应他仍回来上班。除了上班,他的全身心只在她的身上。下班买菜做饭,有空就陪她逛街。
这一年的春节,他们在一起度过。
他宁愿离开家,而她也没有回家过年。多年后,他在想“为什么不回家过年呢?”他心里明白,而她不仅仅是为了赚钱,也是不想回家。不回家的心情是矛盾的,既是想念,又是痛恨。正如有诗所写,
“我们隔着迢遥的山河 ,去看望祖国的土地。你用你的足迹 ,我用我游子的哀歌。 你对我说,‘乡愁是给没有家的人,乡愁是给不回家的人。’”
在那个时候,他和她都是没有家的人。
记得这一年的除夕夜,店里的姐妹们都回家了,只有她和阿青没有回家。她负责看店,就住在门店的一楼。一楼看上去像是一个理发店,有三个台子,墙上各有玻璃镜子。靠墙一侧摆着一张多人沙发,曾是她们姐妹并排所坐的地方。平日里的热闹和诱人的香气,在异乡的除夕夜,都销声匿迹了,显得是那样的冷寂空荡。每到过年,在城市务工的外来人员大多返乡,而本地人相互团聚,把零落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的残剩的异乡人,统统给抛弃了。还好,他和她在一起。
过年总归没有什么客人。早早地关了店门。她把那张沙发展开来,成了他们歇息的床。他留着秋衣上了“床”,她钻进来。“还没有在一楼睡过呀,也还没有在这沙发上做过呢,”她附在他耳边说。这话挑引起了他的情欲,温软的身体也实在地诱人。他两下褪掉了秋衣,不是脱,因为人是躺着的,而是两只脚将秋衣蹬掉。她的衣服总是单薄,就像是事先已经准备好的,随时可以战斗。“床”实在的有点窄,她趴在他的上面,俩个火热的身体,一下子联通在了一起。她一边起伏,一边叫道,“阿青,你上去呀”。原来阿青还在一楼,没有上去,大概是想和他们聊聊天的,一个人感到无聊。他和她顾不得阿青,阿青不得不上楼休息。他们继续着,“明天是大年初一,早上就不要了,好吗?”她嘴上说着,身上动着,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又像是告知。因为他喜欢在早上醒来时要她。“好,嗯,”这一年的异乡的除夕,只剩这一刻孤独的缠绵。
一早醒来,他特意将准备好的红包“1314”塞在她的枕头下。他想趁上午的时间,把菜先买回来,主要是想买材料回来,为她炖红枣莲子汤。可等他买菜回来时,已是九点多钟了。“床”已经收拾起来了,只是不见了她的人影。他跑上楼去问阿青,阿青告诉他,“她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
他打她电话,打不通,急得他心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不得不先去上班。午后,饭店的忙碌渐渐的闲下来。她来饭店找他。
“一大早,你去哪了?也不告诉我一声。”一见到她,他就嚷起来。
她说去了一个姐妹家拜年。但他从她有点支吾的话语中,觉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拿她手机一看,新信息展示在那里,“风华世家,二十四楼八一四房”,他一看就明白了。
“这是什么?”
“你知道了还问,我是不想告诉你,不想伤你的心。”
“哦?不想伤我的心?你都这样了,还说不伤我的心。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啊,我在家为你炖汤,而你一声不响的跑出去跟人幽会。你昨晚上说,今天早上不要做,你的意思是要把新年的第一次给别人,是不是?你说,是不是?啊?”他开始发气了,越说越激动。他俩在新年的第一天不欢而散。
晚上,他们仍睡在店里一楼,在沙发床上歇息。他不想碰她,他心里的气不顺。
“好啦,好啦,都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她在耳边说。“你也知道我做这一行的苦衷,我没有办法,我要赚钱养我的女儿呀。”她说着说着,一颗湿热的眼泪滴在他的颈脖上。她哭了。她为自己的遭遇,想着自己的女儿,想起那个令他伤心的老公。
他转过身来,他的心软了。看着她两行清泪,一把抱住她,吻她,脱她的衣服,她回应着,配合着,他们只在那里意乱情迷地胡乱叫着,喊着彼此的名字。
第二天是大年初二。天气晴好。
“今天你陪我去西湖玩,去照相,好不好?”他答应了她。去饭店请了假,与她一起来到西湖。
她穿一件米色的外套,她喜欢米色。臂上挽挎着一只绛红色的小包。特地带上了相机。
西湖每年都有花灯。湖面上,苏堤两岸,布置着花船彩舫,到了夜晚,灯光璀璨,五光十色。
白天里人也不少。微风轻拂,并不感到寒冷。堤上榕树长长的丝须轻轻地摆动,树叶青葱,根本不像是冬天,倒像是初春天气。
她站在彩灯花门前,举着手,衬着她圆圆的脸庞,摆着姿势,他端正相机,为她拍照。她显得很高兴,虽然来惠城也不短时间了,但真正出来玩的次数并不多。她要感谢他,能陪她一起游西湖。在一处花船前,她也为他拍了一张照片。这次的游玩照相,到现在仅存其中的一张。但没有合照。她没主动,他也不曾想要过。
7.
他和她,一个是无论情感上还是生理上都渴望异性温暖的情商低的男子,一个是感情怆伤流落在外缺乏安全感需要抚慰的女人;一个犹如深山的枯木干柴,一个好比孤独寂寞的沼泽;一个是单纯的还不成熟的大男孩,一个是经生活现实及男人历练的女人。他不过是她暂且靠一靠的肩膀,她却是让他感受到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女人的女人;他和她是彼此的过客,是在车水马龙喧闹的城市人来人往中发现的那一个眼神。相遇是缘,由缘开始,缘尽而散。一转身,背影远去,空留一点抹不去的记忆,再一回首,仍然是那滚滚的红尘。
他逐渐的接受她的所做所为,他有时责怨地说她对他的“不忠”。她笑着说,“我就是要背叛,我每天都在背叛。”这句话说出来,是多么的轻描淡写,然而,于她心里又有多少委屈的眼泪呀!在他的心里又是怎样的痛苦啊!他的心像是挖空了,只剩胸腔的骨架,支离破碎。以前,只听说过“心痛”,原来,心真的会痛。
他亲眼看着她上了糟老男人的小车,随着呼呼冒出的尾气,绝尘而去,丢下他孤零零跌坐在街边,泪眼一片模糊。不管发生什么,城市都显出它的广阔包容,它无动于衷,它依然是那样不停的喧嚣热闹。城市无限的繁华,他只觉得是腐朽至极。城市有无穷的诱惑,霓虹闪烁,更有苍白的无奈。
有一次他去店里找她。巧的是,她正在上钟。他的心像被棘黎划刺,然后被一只铁手蹂躏。他几近失去理智,变态的心理,要冲上楼去。可懦弱胆怯的他,上了楼,却悄悄地站在门外偷听。“啊,”只听得耳熟的她的一声痛苦又享受的叫唤,隔着门,隔着墙,他的脑海里尽是她赤裸裸地被臭男人压在身下的画面。他一边痛恨自己,一边扭曲地得到一种快感。啊,无趣,无味。生之奈何,爱之奈何。
又是一个没有她在身边的夜晚,小屋只有他一个人躺在床上,是那样的空荡,凄凉。他不停地在想着她,一想着她,他的脑子里就闪现出她与陌生的男人在那里苟且,极其夸张,极其下作。受不了了,他掀开被褥,穿上衣服,跑下楼来,他要见她。已是午夜时分,她又要包夜。他站在店的后门的狭巷,发信息叫她下来。她很快跑下楼,出现在他面前,笑嬉嬉的涵着一点点羞涩,原来她没有穿衣服,光溜溜的身子外面,只披着一件薄毯。他抱着她,就要来事。她嗯嗯呀呀地转过身子配合他,说,“那个男的还在上面等我呢,你,快点,求你快一点,”他感到,他和她吸引的只剩这一点可怜又苍白的爱可做了。并且,让他感到是一种施舍。
没有爱的情爱是没有趣味的。犹如干枯的老井,生长着野草,底下沉重坚硬的石头。没有一丝水滴,只有干涩的疼痛。有人说,男人是下半身动物。他不这样认为。男人同样的需要感情,需要两情相悦的情爱。而那种兽性的作为,也仅仅是兽性罢了。兽是不会有人一样的情感的。
他逐渐的认识到,他和她的关系,顶不过是夜晚的露水,经不起阳光的照射,一到早晨,就很快的被蒸发掉,消失殆尽。越来的简单明了。现实越来的在那一头展现着它残忍的一面。而这一天的尽头,也就要来了。
他和她在一起过的这一个春节,除了除夕夜沙发床上的温存,除了大年初一她的不告幽会,也就不剩别的什么记忆了。
城市的年味,真他妈的淡。淡得像是死了人一般的清冷,比平时更加的孤独,寂寞。没有劈辟啪啪地爆竹声,没有团圆饭,没有祥和的辞年,没有家乡的飘雪。过不了几天,到了年初七,大家开始上班,异乡人陆续地回返,城市又如往常一样,踏着它永不停息的匆匆步伐,喧嚣繁华如常。
在城市里,他特别不喜过年过节了。一到节日,平常去的饭馆关门了,大家都去团聚了,留下来的只有清冷。一过节日,又特别的让人感到时光流逝的快,一过年,人又添了一岁。举目四望,在他乡,犹如大街上的流浪狗。城市不曾改变它的质地,而人却不由己的在变老。
有一天晚饭后,她叫着他的名字,对他说,“过两天我老公要来了。”他听了这话,一时反应不过来。当他冷静下来,明白了,他和她要结束了。
“好,知道了。”他说着,把她拥在怀里。他们的缘分就要尽了。
她老公到来的前夜,他不舍。到了这天早晨,他们做最后的一次。他的眼泪就要流出来,情绪不对,终归没有成功。这是他和她唯一一次的没有成功。他主动退出了五楼的小屋。
后来,她随她老公回到了老家。而他的生活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很快是一年的中秋佳节。他收到她的信息,说她又来S城了。他俩约在“云天外大酒店”见面。这一次可谓久别重逢,彼此是这样的熟悉。熟悉对方身上的痣生长的位置。然而,却不能永远在一起。他和她的交流,也只剩肉体的冲撞了。她跪在床沿,半脱,他一下子撞进去,他和她,一起飞呀飞呀,仿佛飞回到了那个原先二楼的小屋。
自这一回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电话先还能打通,也在微信上偶尔聊聊。随着时间的流逝,远隔天涯,见不着彼此,这样的牵挂也就渐渐的淡了。他和她,终于散失在了茫茫天涯。
他感到做男人太窝囊了。活着实在太累,有时,他感到生无可恋。有时他想,如果换做女人呢?想一想,心里又多有不甘,还残存那么一点男人的自尊。再说,做女人就容易吗?
他想起她时,便想道,对于一个失去男人爱的女人,好比一只在汪洋上飘浮的小舟,孤苦无依。其实,对于男人来讲,没有女人,不也是这样的吗。
经这一次的情爱,他有时觉得,一生爱一个人就够了。曾经沧海,那些云雨是身心的交融,幸福不过如此。然而,人是不知足的。当岁月走过,来在新的日子面前,他又多么渴望爱情,好好的再爱一次啊!
光阴一去不回头,时间是不等人的。现实让他明白,即使她是一位风尘女子,然而他对她,只有爱不起。对于他这样的一个男人,心里总有一个深爱的,又爱不起的女人。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是一种蚀骨的疼痛。做男人做成这样,说失败也感到是娇情。
回想起来,他要感谢她。感谢她的信任,感谢她的爱,感谢她教他的一切。感谢缘分。那些痛,那些爱,那些眼泪,都随风而逝,飘飘荡荡,终于寻到这一个寄放的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