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青回到北京之后,与筱云的联系多了起来,他常常告诉筱云关于北京的一些故事,北京的老胡同里发生过的小趣事,后海夜晚泛舟赏夜景的美,故宫的宏伟壮观,北大的儒雅端庄,清华的睿智干练。那每日清晨街头的鸡蛋煎饼摊子,那黄昏时候卖力蹬车的黄包车夫,那艳阳高照时候的知了长啼,那行走街头的老炮儿斗蛐蛐遛鸟,在槐青的描述里,筱云对北京多了一份期许和了解。
说起来,北京于她,是她六岁时候梦想去的地方,而过了十八年,她仍旧没有去到那个地方,直到她暗恋的男生去了北京,她才悄悄关注起来北京的天气,北京的新闻,北京的关于他的一点点消息。但她未曾知道,那些发生在北京街头巷尾的故事,那些在北京沉淀许久的历史。
她在二十四岁生日的时候买了一张机票去了北京,那时候的天空是灰色的,分不清是雾霾还是阴天。她选了一家青旅住下,打听到沈贺轩的公司地址,在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北京地铁里转悠许久才找到对的出口,一步步地去靠近那个男生所在的地方。
有人说,暗恋不过是咎由自取。而她既然喜欢了,却也由不得自己,但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这个人占据了自己的心房,如果不袒露心声,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知道结果。“明知无意义却无法不执着的事物,谁都有这样的存在。”这是东野圭吾形容暗恋的一句话,真是恰到好处地描绘了这么一种心情。有一个人你从来没有拥有过,却一直驻扎在你的记忆里迟迟没有办法遗忘,想到他有多快乐就有多疼痛。
借着自己要生日的勇气,筱云忽然希望自己勇敢一些些。她的步子时而很慢,时而又小跑起来,迫切想要见到那个人,却又心存害怕,在心里彩排了一万次的画面,不知道见了面是否会一切破功。
沈贺轩的公司到了。她站在公司楼下,纠结着下一个动作该是什么。本来只是想来看看他所工作的地方然后离去,谁知到了这里,竟是贪心起来了,来了不见一面又怎愿意离去,只是大老远跑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忽然有点茫然起来。
她站在门卫前的一棵树下,颤抖着双手拨通了男生的电话。看着手机上正在连接中的页面,紧张到心都要跳到嗓子来,她期盼对方快点接,迫切想听到对方的声音。又希望对方慢点接,好让自己再准备一些。“喂”一个男声在耳边响起来。筱云慌张地将手机拿到耳边,“贺轩。”
她喊他的名字,就觉得要花光了自己所有的勇气。
“筱云啊,怎么了,怎么忽然联系我了?”沈贺轩和筱云是大学校友,认识是因当时筱云所在的文学社和播音社有联谊活动。在联谊活动上沈贺轩是主持人,筱云坐下台下听着他一开口说话的声音就觉得入了迷。
那时候,她觉得这个声音是她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我出差来北京,路过你这里,就打个电话给你。”筱云一只手放在胸口按着,为自己如此假装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么一句话而要为自己点赞。
“啊,你在北京呀,那现在在哪里,我还有一个小时之后下班,要不你找个咖啡店坐坐,我下班了请你吃饭。”沈贺轩也是有些惊讶,但毕竟是有过一些交情的校友,尽地主之谊总是该有的。
“好,我等你,你先工作吧。待会见。”筱云挂完电话终于松了一口气。等一个小时算什么,她等了他三年了,又何必在乎这么一个小时。大学四年,她自从遇见了他之后,往后的时光里都似乎被这么一个人占据。她常去播音社串班,只为听听他的声音,看他在播音室里认真录音的样子,看一整天都觉得满足而不生厌。但她常常是偷偷去的,不让沈贺轩知道,然后再心满意足地离开。
她了解他的班级和上课时间,碰上公开课的时候,她逃了自己的课也要跑去大教室,坐在教室里离他一段距离但足以看到他的位置上,认真听完那一堂课。有次沈贺轩无意发现她跟自己一样在上大学生心理课,“你也选了这个课吗?”她点头如捣蒜,“是呀是呀。”“那以后我逃课你可以帮我写下名字吗?”沈贺轩笑了笑,“不过,你这种乖学生,好像不会做这种事吧。”筱云听到的时候小小的心有点受伤起来。
“小看我噢。”女生仰起头来,带着一种骄傲和满足的神情。骄傲而让人心疼。
而自从筱云答应可以为沈贺轩签到之后,他却是很少去上心理课了。筱云修完心理课,却发现自己无法读懂一个人的心。
她合上笔记,沮丧地离开那个教室。
她选了一家离他公司很近的咖啡店,点一杯卡布奇诺慢慢地喝着,从咖啡厅的书架上抽下来一本书,随意翻翻打发时间。书上有那么一句话,很扎眼地落到她的心里去。——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暗恋于她,何尝不是如此?这是一场自导自演了三年的戏,戏里戏外都是她自己。她将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拴在了这么一个人身上,而对方全然无知。对于他来说,她只是路过他的城市的一个普通校友。
沈贺轩的电话响起来,“我下班了,你在哪里,我过去找你吧。”
筱云给他发去了地址,然后坐在正对着门的位置,静静等他出现。门被推开了,他穿一件白衬衫,笔直整洁的牛仔裤线条鲜明,那条墨蓝色的领带让他看起来成熟了许多。“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久,什么时候来的北京啊,怎么不先说一声呢?”他的语气里满是客套。
“没事,我也只是坐了一会儿。喝咖啡吗?”筱云努力让自己微笑着,这样她才看起来不那么紧张。
“嗯,我去点一下,你想吃点什么甜品吗?”男生起身问道。
“甜品不用了哈。”筱云摆摆手。
后来服务员还是端来了一份咖啡和一份布朗尼蛋糕。“试试看,这里的布朗尼蛋糕还不错。”
“好。”她还是拿起小勺子从三角形的布朗尼蛋糕切下来一小块,好甜,甜到让人有点发腻,她不爱吃这么甜的东西。
他点的黑咖啡,不加糖,配一个布朗尼正好合适。“怎么样?”
“有点甜。”
“布朗尼就是这个味道,甜里带点酸奶的酸,配黑咖啡很合适。”
“嗯,我点的卡布奇诺已经很甜了。看来我点错咯。”就像,自己投注的感情却是和对方不合拍的,所以连味道也欣赏不来。
喝完咖啡沈贺轩带筱云去了全聚德,他说,“来了北京总要带你试试正宗的北京烤鸭。”入了店选了位置坐下,派来一个小利巴,用保温的铅铁桶送来一只才出炉的烧鸭,油淋淋的,在席边小桌上当众片鸭,肉片得极好,有皮有油有肉,然后排成一列放在白色陶瓷盘里,大功告成。另一盘子里放着酱料、切成丝状的葱段、黄瓜片、薄饼,拿上一张薄饼,将鸭肉、葱段、青瓜摊在薄饼里,再淋上酱料,卷起,一口咬下,鸭肉的鲜、黄瓜的脆、薄饼的稥都留在了舌尖上,确实是美味。
饭桌上,他们聊起彼此大学生活,聊到心理课帮他签到的事,他不好意思地说“多亏你帮我签到那么多次,不然我估计要被记大过了。”“你呀,后来都不去上课去干吗了?”筱云打趣地问。
“跑去约会了哈哈,那时候年轻呀。”他又笑笑,递给筱云一份卷好的烧鸭。
心好像被扎了一下似的。她为他签到,他逃课去约会别的女孩子。爱情里,最残忍的莫过于,我爱你,你却爱她。
“那,现在还跟她在一起吗?”她只好借着话题试探下去。
“嗯,分分合合很多次,后来她也跟着我来北京了,还是要感谢那些逃课,我们逃课去做了许多快乐的事。你呢,有男朋友吧。”沈贺轩低着头卷另一份烧鸭卷。
筱云好不容易才凑起笑脸来对他说,“没呢。像我这样的女生比较难找。”只好拿自嘲来结尾。
“你可是那一届的优秀毕业生啊,还是当年文学社的社长,长得也漂亮,怎么会愁找不到男友,别担心,不然我给你介绍几个?”他说的一切云淡风轻,她听得心痛不已。
“不用不用,别介绍,我还是蛮喜欢自己单着的。哈,别聊这话题咯。怪不好意思的。”筱云想尽快结束这话题。
后来他们聊了一些工作的事,她在饭桌上听着这个曾今暗恋许久的男生开始讲述北京的压力之大,他的工作之辛苦,他对社会的一些偏激看法,忽然心生悲凉。
告别后,筱云独自搭乘地铁回去,一路上,她想着想着,站在人潮汹涌的地铁里,忽然泪流满面。她的青春,也大概宣告结束了吧。这段感情如同长在她心里的一个结了痂的伤口,如今得到了结果,什么都不必再多问,未来如何,都要学会狠心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