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精传
一
我是妖。两百年前，我的小名叫白姑。现在已经是白骨夫人了。
自从那个丫鬟死了后，我就独自住在了这荒山野岭里。我常想，做人有什么好？有那么多的纷争烦恼。可有时又在想，做人又为什么不好，至少，我还能看见有人忧愁烦恼。于是，这两个问题常常让我陷入沉思，一想就是一个黄昏……
在听到吃了唐僧肉就可以长生不老时，我那枯萎的心莫名地欢喜了一阵子。我说不出来那是一种怎样的滋味。我控制不住自己，竟然跑到小河边照了照水面……我渴望那个他，早点来，又渴望他，缓缓至。
终于，我有事情做了。
是的，我的事情就是等待，等待着远方的一个身影。
每天天不亮，我就起床。站在往西天的必经路上，一边用心观望，一边幻想。唐僧，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其实，这种日子和之前差不多嘛，我只不过是在认真地等待和认真地胡思乱想。
“白姑，白姑。”有一天，我听到了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我是多久没有听过有人如此温柔地喊我的名字了？掐指一算，有两百五十六年了吧。我的眼角有点湿润了。泪眼朦胧中，眼前浮现了那个当年喊我名字的人………
他面白如玉，眼波有韵，站在洛水岸上。
“白姑、姑……”
那一句“白姑”，使他的脸憋得通红，也把我惊有些慌乱。因为，一个陌生人不可能一见面就能喊出你的名字来的。我像揣着兔子一般，又看了他一眼，然后连忙低下头去。
想到此，我的嘴角上扬，竟还有一点少女的甜蜜和不安。
我默默地把船划到岸边。
他上了岸。我偷偷地看了一眼。没想到他竟然用炽热的眼睛盯着我，我又连忙转过身去。
洛水河上，秋风沁凉。
再转身看他时，只见他坐在船头，手握书卷，朗朗诵读。
看到这样的场景，我不由地欣喜起来。摇着橹，有点心不在焉，我甚至发出嗤嗤的轻笑。
像他这么认真的年轻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阿嚏”一声，紧接着又是“噗通”一声。船摇晃。我连忙放下船桨，往船头看去，船头空无一人。
再看水里，水面一片波动。这个年轻人正在水里挣扎着呢。
落叶黄，秋水寒。
但我想都没有想，立刻跳入水中……
此时想来，我还真佩服自己当时的勇气。
救他上来后，他高烧，昏迷。躺在床上，嘴巴里胡乱地叫着。
我急忙给他抓药，熬汤。
他醒来，惊诧地看着我。愣了片刻。随之，又低下头来：“多、多亏白姑、姑娘救命之恩。”
我笑笑。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人家的名字？”
“我不知道啊，看着你穿着白色的衣服，就喊你白姑、姑娘了。”他说起话来，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本来就口吃，有点结结巴巴的。
哦，是这样。我的娇羞变成了失落。原来，他并不知道我的名字。
“你别、别见怪。”他又说道。
“对了，我刚熬好的药汤，你喝一点儿吧。”我端过来，递到他的手上。无意中，手指相碰，竟然有一种酥麻的感觉。
“好、好。”
“对了，你怎么会落水呢？”我关切地问。
“落、落水？哦，我打、打了一个喷嚏，结、结果，书掉水里了，我去捡……”
我明白了。摇了摇头，呵呵一笑。还有这么傻的人。竟然为了一本书，连命都可以不要。
“那一本书，竟然比命都重要？”我问他。
“心爱、爱之物，必将舍、舍命护之。”
一句话，直抵我内心深处。
我赶紧转过头去。对面的镜子中，我看到了一双羞红的脸。
二
此时，我回过身来，只见面前的是一对母子。妈妈年轻俊俏，那孩童六七岁的样子，脸肥嘟嘟的，一双清澈的眼睛在打量着我。然后，他竟然说：“母亲大人，那个穿白衣服的姑姑在傻笑唉。她会不会是个傻子啊。”
“小孩子家家，不要乱说。”年轻的妈妈看了我一眼，连忙制止了他的话。
什么？他竟然说我在傻笑？
若是平时，我绝对不会让他们说出两句话的。只是今天，回忆那么柔软，我竟然连吃一个人的心思都没有了。
若我真的和那个男人好，估计孩子的孙子的孙子的孙子也会这般可爱吧。可是……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看着那对母子消失在黄昏中，我想，今天的等待已经圆满完成。
三
第二天，我依旧起得很早。站在前往西天的必经山头上，我仰望东方的朝霞，让细细的晨风吹进我的每根骨头里。
我在想，惦记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陌生人，到底有什么意义？是他会给我带来烦恼，还是我会给他带来烦恼？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对我来说，很重要。只要吃了唐僧肉，那么，我的元魂会可以一直存在了。那样的话，我也就不会再变幻成人形。因为，每次变换成人形都要耗费一部分元魂。因此，为了他，我变成一个年轻的女子，站在这山头已经整整二十天了。
我有点倦了，甚至有点怀疑，我不知道这样的坚持，值不值得。
但牛山岭的牛仙，也就是我的师父，他告诉我说，唐僧是个有佛根的人，平凡人吃了他的肉，可以延年益寿。妖魔鬼怪吃了他的肉，不仅可以获得永生，甚至可以还原成人形一次，做一回普通人。
山风凛冽，掀起我的裙角。我站立在山头。这个场景也像许多年前站在山头等待一样。我低下头，又陷入了沉思。
四
他退烧之后，就要走了。走之前，他告诉我，他是去京城省亲的。他的父亲是京城的大官。
他送了我一块随身玉佩。
那天清早，洛水边，蒹葭苍苍，水鸟徘徊。
他双目如电，说：“我会回来见你的。”
我玩弄着他送给我的玉佩，沉默着。
他又问我道：“洛水之畔，秋船之上，有位佳人，永世不忘。”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竟然没有结巴。
他还是直直地看着我。
我低头，不语。
“喂，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他好像很着急。
我想了想，都没有适合的话。突然，我想到了一句戏文的句子，便说：“既见君子，胡云不喜。”
那天的洛水之上，回荡着越女之歌：“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当然，我比不上越女，但我的歌传达的是我全部的心意。
雾越来越浓，浓的有点儿凄迷。
一股浊泪划过我的脸颊。我的心又在隐隐作痛了。不知为什么，这几天，我天天梦到他，梦到他在跟我告别，梦到他在说：“洛水之畔，秋船之上……”
五
日出日落，风起风止。云舒云卷，鸟飞鸟还。
这一天，又在等待之中度过去了。回到自己的白骨洞，草草卧下，很是疲倦。我知道，那是我白天消耗了一些元魂的缘故。虽说是疲倦了，可我仍睡不着。洞外，一束月光斜射过来，说不出的一种凄美。
我伸了伸脖子，索性把头伸出洞口。从洞口可以看到满天的星辰，眨啊眨的，好像不知疲倦似的。我想，明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从前，夜里睡不着，丫鬟还可以陪我说一夜的话。可惜，自从那个丫鬟死了之后，我就一下子寂寞了起来。我只有不断地回忆，不断地自言自语，才能保持自己的记忆力。我吃唐僧肉，并不是想永远让元魂存在，而是我想再做一回人，轰轰烈烈地爱一回。
不过，说到爱，丫鬟都比我强。强到我有点嫉妒了。
这个丫鬟是我从路边捡来的。那天，我去拜见牛仙。路过一处荒山野岭时，看到了一个强盗正拿着一个木棒，抡向那个女孩。那个女孩五六岁的样子，伏在一个女子的尸体上哭喊。再看旁边，还有一个老婆婆和一个老公公的尸体。
我愤怒不已，张开嘴巴，就朝那个强盗的脖子咬去……
我吸饱了精魂后，来到女孩的旁边。那女孩长得很标致，皮肤白皙，秀发青青。因为刚才哭泣，眼睛变得红通通的。
我问了她怎么回事，她哭诉着，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
早些年，女孩的父亲得病而死，留下孤寡母女，还有体弱的老人。女孩的妈妈还有几分姿色，被一山贼看上。一天，山贼前来打家劫舍。公公婆婆见状，上前拉扯，不料被山贼当头两棒，命丧黄泉。女孩的妈妈执意不从，咬掉了山贼的耳朵，结果，山贼一怒，也一棒下去……
听完之后，我举头仰天，眼泪欲滴，骨如刀刺。
女孩凄惨，我又何尝不是？
六
我自幼父母早亡，一直被好心的远房叔叔收养。不料，十六岁那年，远房叔叔病重。家中无钱，我只得向刘大户家借银子抓药。吃了很多副药之后，远房叔叔还是撒手人寰。家中无钱，我只得卖身安葬他。
那刘大户要我嫁给他的恶霸儿子刘二。
等不来心头的男子，在失望之中，我便以三年孝满为由，来拖延时间。
他们满口答应，可没过一个月，他们就过来逼婚。
新婚那天，我不从，他们就把我给绑了起来，嘴巴里还塞了一块布。到了半夜，刘二醉醺醺地开了门，然后又上了锁。紧接着，他朝我这边过来，没想到才走几步，便腿一软，瘫下去了。我担心他会再次醒来，一夜未眠。
到了快天亮时，我才迷迷糊糊地合了眼。没过多久，他们家过来喊门，我受了一惊，睁开眼一看，发现我眼前有一摊血。我急得叫不出声来。最后，刘家撞开了门。我眼前的男人被翻了过来，只见他七窍出血，血成黑色。典型的中毒症状。
可惜，尸体已经僵硬了。
最终，我被县令定了谋杀亲夫的罪名。
转眼之间，我从一个孤儿变成了一个杀人凶手。然而，双手被绑，嘴巴被堵的人，如何去毒杀别人？
冰冷的牢房充满了绝望。绝望的还有我被划伤的脸。
在秋后问斩之前，那县令因贪污被查，所有的案件都要重新审阅。
那天，在牢房里，我看到了一个穿着官服的年轻人，面洁如玉，眼中忧郁。他已经认不出我了。但我想起他是谁了。我颤巍巍地对他说了八个字：“洛水之畔，秋船之上……”
他一听，几乎要滚下泪来。他认出了我。当然，费了一番周折才救出了我。
可惜，他早已娶妻。他的妻子是丞相的女儿，姓杜，性妒。
他把我带回家，要纳我为妾。他的夫人和他大闹一场，最后还嘲笑他道：“娶一个寡妇，娶一个和你同姓的人，而且还是个谋杀亲夫的人……”
我惊诧于他也姓白。我也第一次知道了他的名字：白相卿。
洞房花烛夜，我们抱头痛哭。我问他：“你解救我，是因为感恩，还是因为爱我？”可他还没有来及说，有人来叫门，说夫人房间失火……
他消失在这个夜色之中。我不知道，他离我而去，是不是因为我的容颜。
冷落，不，是寂寞如雪。就像现在一样。他纳我为妾这件事，便成了京城里的第一大笑话。没过多久，他被人参了一本，身贬川南。我们都不得跟去。府里，自然是杜夫人当家了。
我生了一场大病，便被夫人像赶扫把星一样扫地出门……
我至死都没有见到他。
七
不过，丫鬟比我幸运一点，因为，她遇到了我。
我把他们家人的尸体放到了后山的一个洞里。然后，又收养了他。因为她的母亲长得很俊俏，我出去的时候，也便借他的母亲身体出现在山岭里。
丫鬟倒也勤快，总是把山洞收拾得很干净。嘴巴也甜，有时喊我夫人，有时喊我姨亲。
当然，我偶尔也有过要吃掉她的念头。因为，山岭有时十天半个月不见一个人来，我饿得慌。但每次脑海里出现这种念头的时候，我又会告诉自己，这个女孩绝对不能吃掉。于是，我又会偷偷跑出去，游走个十天半载的。
有一回，我捉来了一个年轻的男子。因为，他会说几句诗文，我一时动了善念，便不想吃他。
丫鬟见到他时，竟然脸红了起来。我会意了。毕竟，丫鬟也到了怀春的年龄了。
第二天，牛仙要邀请我去参加一个妖会。由于我的疏忽，竟然忘记告诫丫鬟，切不可和他说话了。
第三天，没想到当我回来的时候，丫鬟和那个男子都不见了。我寻了半天，才在山谷里见到。丫鬟躺在了那个男子的怀里，奄奄一息。
再看那个男子，已经气绝。
我咆哮道：“怎么回事？”她气若游丝，说道：你、你走后，他和我说了好多的话。我发现竟然喜欢上了他。我给他松了绑，他说，他是真的爱我的，要我跟他走。我同意了。可惜走到了悬崖边，我不慎坠谷，他也跳了下来。我摔在了树上，而他已经在谷底。我找到他的时候，终于明白，他已死了。不过，能够躺在爱的人的身边，我虽死无憾。我、我要不行了……呃。”
我差点哭出声来：“挺住，挺住，我可以借一点魂魄给你。”
她竟然不要，说免得在世上孤独。
她死的时候，嘴角竟然是微微上翘的。
八
因此，我又重新审视着爱情。
丫鬟也算是死的很值。毕竟死而无憾。
我在想，若是唐僧能早点来，我兴许可以让丫鬟吃上一口他的肉，那样，她就可以永远存在这个世间了。
可惜，唐僧这个家伙还是迟迟未来。现在，我甚至对这个唐僧有点恼火了。
九
凛冽的山风吹来，我还是有点冷的。
我睁开朦胧的眼睛一看，星辰褪去，东方霞光万丈。
我要起床了。是的，我还要去水边照照自己的容颜呢。
每个人都有死穴，当然，做妖也不例外。我的死穴就是不能照镜子。因为镜子里会照出我的，是一堆白骨。
我不喜欢白骨，我喜欢年轻时，有人叫我白姑时的那个模样。我永远十六岁。
十
白云如雪，霞光灿然。东方路上，清脆的马蹄声宛若山泉之声。
我知道，唐僧来了。
我连忙跑到水边，理了理云鬓。但这依旧抑制不住内心的慌张。
之前，我幻想过无数次唐僧的模样，之前，我甚至有点恼火他的到来。不过，如今，我的心里充满着慌乱和欣喜。
当我站在山头往下看的时候，内心又有一丝的失望。
不是说好的，唐僧骑着一匹白马来的吗？为何前面又有一个穿着虎皮裙的、长得猴头猴脑的怪物？还不止呢，后面还有一个肥胖的、长得猪头猪脑的怪物。哦，还有，猪头猪脑的怪物后面跟着一个满脸紫色的大光头呢。
我的欣喜里夹杂着几分说不出的思绪来。
十一
我按下妖风，细细观察。
他们停下了。
唐僧低头念经，我一时还看不清他的模样。而长得猴头猴脑的怪物已经腾云远去；猪头猪脑的怪物放下扁担，瘫坐在地上；那个紫脸的怪物凝视远方。
唐僧，唐僧，你知道我等你有多辛苦吗？我心里暗自念道。
转个身，我已变成了丫鬟母亲的样子，然后，手持菜篮，徐徐前去。
近了。
近了，近了。
近了，近了，近了。
我脸上灼热，心怦怦直跳着。
“长老……”
我正喊着，只见那猪头猪脑的怪物慌忙从地上起身，持着大肚子走来。
“八戒……”唐僧一转身，喊道。
“各位长老，你们从哪里来？”我款步迎上，“该饿了吧。”
“怎么，是你？”他一转身，我便看清了他的模样，长得样貌堂堂，面白如玉，眉宇之间，多了禅定。
我的心一颤，往事不由地涌上心头。
十二
从白家出来后，我流落大街，一直以乞讨为生。辗转流落到川南后，又听说白相卿早已云游四海，不知所踪。多年后，我流落到了西北。遭了大病一场，动弹困难。最后，我只得寻一间小庙栖身。
那日。命绝之时，小庙的门被打开了。只见一个年轻的和尚推门进来。进来后，他跪拜在佛前，念念有词。
我气若游丝，本不想打扰他的，但他还是发现了。他走了过来，眉宇紧蹙，很是熟悉。
我冒昧地喊了他一句：“白公子？”
他一怔，又忙把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开，说道：“施主，你认错人了。小僧无姓。”我也道是认错了。可是我说“我是白姑”时，他的双目突然红透。久久，他才道：“人生在世，尽是虚幻。放下执念，才能往生极乐世界。”
我挣扎着起身，苦笑道：“就是有一愿未还。”
“施主，你今生还有什么未了之愿？说出来，小僧愿意帮你还愿，免了升不了极乐之苦。”他又道。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我有一句话，要问一个姓白的男子。这一生，他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对了，这是玉佩，请你转交给他。”
小和尚说：“好的。我一定代你去问。”
他接过玉佩后，仔细地凝视着。不料这时，突然从窗外窜出来一个莽汉，要夺他手里的玉佩。
他执意不肯，说道：“身受重托，舍命护之。”
可惜的是，莽汉一棒下去，小和尚就消失在我的生命中了。
十三
也许是戾气太重吧，冤魂一直不散，最终，我形成了元魂，终日在这天地之间飘荡。很多天之后，我在庙宇里遇到了一个炼丹的仙人。
他知道我在缠着他，便说：“爱不得，而终日成为游离魂魄，遭遇天刑，苦也。你若和我的仙丹一起凝练，可保魂魄不散。今后，你若度得所爱之人，便可往生极乐世界。”
听了他的话，我乖乖地入了他的仙丹。然后，被他的童子——牛仙带到了荒山野岭里。
期间，我问过牛仙：“我所爱之人已死，要到哪里去度呢？”
牛仙道：“遇到的人，都有可能。”
可是，我已经吃了那么多人了。
因此，在吃人的时候，我总会问上他们一句：“你认识一个叫白姑的女子吗？”
过尽千帆皆不是……
十四
“施主怎么了？”面前长老十分紧张。脸上的细汗不断地沁出。
“没、没什么。”他结巴着。
我想，他一定是在极力地掩饰吧。“对了，看施主面善良，不知是否认识一个叫白姑的女子。”
“贫僧从未遇见过叫白姑的女子。施主，恐怕你认错人了吧。”他回。
“那，敢问小僧，你俗姓什么？”我内心，波涛翻滚。
“贫僧俗家姓陈。”他竟然面不改色。
“骗人？你不姓白？”我唬得他一愣，脸上的汗直流。他低头慌张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俗姓陈。有官碟为证。”说着，他掏出一册官碟。
我一看，上面赫然写到：俗家姓陈，法名玄奘，唐王赐唐姓也。
“你有没有在河边待过？”我咬了咬嘴唇，失望极了。但我又小心地试探他。
他一怔，慌张道：“我的小名字叫做江流儿，一生下来，就在江水里漂流。”
此时，我确定，我眼前的他，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了。
可是，可是，我要吃的人，竟然是我心爱的人。而且，他竟然已经认不出我来了。
突然，我的眼前出现了泪滴。我的心有些痛，像被无数的蚂蚁在吞噬着骨头一般。
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痛得几乎要蹲下身来。
十五
这时，那个蓝脸的怪物，带着一串骷髅走将上来。喝道：“嗨，怎么会是你？你还记得流沙河吗？”
“你。你。”我差点吓住。
我记起来了。
原来，牛仙告诉我，说，度人，渡人，可以去河边渡人。
结果，我游历很多地方，都没有发现有人要渡。最后，我来到了流沙河。有一天，我看到有人要渡河时，便按下风头，欲意带走他们。可惜，从河里钻出一个怪物来。长得是晦气青脸，蓬松红发，赤脚金躯。眼光闪烁。
他竟然要跟我抢人。
几个回合之后，我落下风来，只得离开。
此时，我们竟然在这里遇见。
“妖精，你又要在此过来吃人？”
“哈哈哈，我要渡人，怎会吃人。”我笑中带泪，泪中带悲。
“妖精就是妖精，竟然把吃人说成了渡人。”他愤愤不已。
“喂喂喂，你们到底说什么呢？吃吃吃的，这饭到底还吃不吃啊。”那个猪头猪脑的怪物有点生气，走将过来，打开了我的菜篮，将瓶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倒入嘴中。他一边吃一边说：“味道真好，像她做的。”
“八戒，戒骄戒躁，戒贪戒怒，戒色戒笑，戒酒戒恼。最重要的还是要戒吃（痴）。”
“哦，师父，你说了九个了。”八戒道。
十六
那长得猴头猴脑的怪物回来了。
“我们可以借一步说话吗？”他好像和我很熟悉。
我点点头，跟着他走向前去。
接下来，就是我和他之间的对话。
“你听过我的名字吗？”。
“不知道。”我摇头。说真的，我真的不知道。
“我的名字叫做孙悟空。”
“哦，你好，孙悟空。”
“我之前还有一个名字，叫齐天大圣，大闹天宫过。”
“哦，你好，齐天大圣。”
“我今天可不可以以齐天大圣的名字来请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
“放过一个人，就是从佛。”
“可是，放过一个人，他就从此与我无关了啊。”我哭诉道。
“你要命，还是要爱？”
“如果只能要一个，我要爱。”
“说真的，我是不打女人的。你还是回去吧。”
“如果，我不呢？”我迟疑了一下。
“我已经告诉你了，我大闹天宫过。我性子不好，会打人的。不过，我已经信佛了。”
“那什么是佛，你告诉我？”我追问。
“哦，这个啊，师父没说。不过，按照我的理解，那就是渡人渡己。”
“那什么是渡人渡己？”
“渡人渡己，彼此放过。”
十七
好一个渡人渡己，彼此放过。可我终将要在高山上，见我所爱的人远去。爱是什么？长生不老又是什么？
我始终不知道。
但我所知道的是，我要放他走……
十八
“那能不能再让我和他说最后一句话？我问完就走。”我着急地差点要跺脚了。
“好的，你问吧。”猴子真善解人意。
我走到唐僧面前，深情地看着他，问道：“你看着我。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到底爱没爱过我？请真心并正面告诉我。”
“施主，我想，你一定是认错人了。”他低着头，不敢和我的目光交汇。
“没有认错，我记得你从前的名字。”我失望地说。
“不记得更好。渡人渡己。”
终于等到了一句话。
原来，得到的和得不到的，其实没什么区别。我们终究还是要失去一切，回到那个没有意识，没有回忆的世界。
十九
“不好意思，你已经说了四句了。我不喜欢被别人欺骗的。”只听我的耳边生风，我的头迎来一棒。
“别……”唐僧一挥手，哭诉。
他到底还是护着我的。
我的内心一片柔软，我好像找到了幸福的感觉。不过，此时，我的肝肠在断，我的白骨在开裂。
我擦了一下泪，不，那是红色的血。
“我就、就知道，你、你不会忘记。” 我用了最后一丝力气说出。
我的身子轻飘飘的，和山涧的风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