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疗技师赵小姐与她的第十七位客人孙先生
与朋友刚刚发了薪水,找了一家巷子口最深处的足疗店。
最显眼的位置上霓虹灯牌毫无规律地闪烁,定睛去看也不清楚招牌上写的是足疗一晚二百八还是找人让你释放压力。说来好笑,似乎无论大城市还是小县城,所有的招牌都是粉红色和靛蓝色相间的灯管,摇摇坠坠的挂在门口。进门的人也丝毫不在意是一家装修华丽还是破旧不堪的房间——只要那个常被照顾的女人还在这里上班就一切不足为奇。遇见熟悉的人招呼妈妈桑会直接把号码牌发给你,在妈妈桑肥胖到一堆横肉挤在脸上笑脸相迎时,总能找到被捧上天的快感。此时就像脱离了现实生活,在温柔乡里好好的做一次土皇帝,好不让人快活地大叫一声舒服到骨子里的爽。
进门之前,我涨红着脸跟朋友说我要去醒一下酒,他笑骂我说一把年纪了竟然还会害羞。我默不作声没有理会他,从口袋里掏出瘪瘪的烟盒,抽了倒数第四根烟。深秋夜里的风略显得更为萧瑟许多,虽然穿了厚重皮衣,但是依旧挡不住秋风从衣领里渗进来。我扶着电线杆不要脸的撒了一泡尿,一个冷战过后把烟丢到脚下捻灭。门口的妈妈桑看着我笑,我定了定神,搂着妈妈桑上楼,万分叮嘱让她给我找几个年轻漂亮的妞。
房间里充满着发霉的味道,廉价的门头房里都是许多年前的老房子,自然没有人会去修理和维善。就像是在足疗店里的多数失足少女,她们随着老房子一起昏沉的度过青春艳丽的时期,又一起陪着老房子褪去年轻容貌。爬墙虎的枝蔓盘延包裹着年久失修的房子,她们的人生也在暗淡无光里被侵蚀。
我一屁股把躺椅坐的发出嘎嘎吱吱的声响,回过神来时一个女人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我看出她的脸上有些疲惫,但还是对我不厌其烦。廉价的化妆品在她的脸上显得格外不搭配,我笑着盯着她,她被我看的窘迫便急忙脱下了我的鞋子,匆匆忙忙地收拾好接下来需要用到的东西——果然妈妈桑还是给我找了年轻冒失的女孩子。
我是对这些女人没大有兴趣。我不是一个普渡别人的至圣,我本就是把自己归类为芸芸众生的平凡人。我懒得去了解别人的故事,所以我根本没有像讲的那样跟妈妈桑去在意是什么样的女人帮我按摩放松。
我假装惬意地点燃一根香烟,酒精在我脑子里冲撞,我点燃一根香烟帮我提神,毕竟我不想让酒精毁掉我花钱买来的享受。
她按摩的手法很熟练,这是我着实没想到的。疲惫的眼睛里依然透露出她对于今晚这份工作的认真,头发两边的穗子耷拉下来,她只单单用手一撩,丝毫不去在意。我看到她纤细的手腕上的金镯子,昏暗的房间里一盏白炽灯照到镯子闪耀出了本不属于它的色泽,随着她按摩力道的加重,那金镯子就像一个枷锁一样勒住她的手腕。
直到这里我笑出了声,我直道这是有趣的事情但也没有心思过多在意。抽完最后一口烟,我把烟头灭在了已经堆成小山的烟灰缸里——看来今晚这女人的生意真不少。常客都是用小房间里的烟灰缸来衡量这个女人的按摩手法和生意的营收。
我便沉沉的睡去。因为酒精的作用我做了一个简短的梦。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是身边的朋友叫醒了我,悻悻地跟我讲让我换个房间。我自然是明白他的,这点心思我心知肚明。自社会摸打滚爬开始,向来他以权衡利弊精打细算为著称,绝不会只因为按摩才走进深巷里找一家不知名的破旧足疗店。
我揉了揉困倦的双眼,一整晚没有休息好的眼睛布满血丝,干涩得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恍惚间我看到面前依旧坐着一个人,做完足疗保健她竟然没有离开。当然我没有太诧异,一个仅仅靠手法的按摩并不足以支撑她的日常生活,肯定是要靠后续的特殊服务。
大多数房间都是一种感觉,为了图便宜而不舍得让顾客有更多氛围,但又要装模做样出现该有的感觉——廉价的香水味道和昏暗的粉色灯光,年轻的小妹便足以保留我们这些图谋不轨的客户。
她目测只有二十二三岁,脸上是淡淡的粉底遮住微小的瑕疵,樱桃小口被艳丽的口红彰显出不符合年纪的成熟。可能因为一天的工作出现了些许的倦意,脸上的妆容也开始化掉,能看出她眉间存留的些许烦恼,却还依旧对我笑脸相迎,但我知道这只是出于工作她必须要讨好,所以我也从来不去煽情。
我们一整晚没有交集,心想就这么算了,我并没有过多的想法。
新的房间里摆设和其他房间没有区别,只不过一扇窗户能够让月光照见床沿。她主动脱下了技师的工服,在宽松的衣服下是白皙的大腿,蕾丝边包裹不下她一对似长白山一样雪白的,包裹不住春光乍现,两峰间微微泛红的像是一抹红杏,她毫不避讳的展示着,眼神的羞涩却是出卖了她。
“所以你要一夜还是一次?”她轻声地问我。
看到如此主动的她,我饶有兴致。我不少见这样的女人,毕竟每个人有自己不一样的活法,我没有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评判她的生存方式。
“加钟”
没有过多的话语,我自然淡淡地说出这句话。
我在她诧异的眼神里点燃了根香烟,镂空的干瘪烟盒里数的清,挑出最顺手的一根,我狠狠的嘬了一口。
她把灯光调亮,破天荒地点燃香薰,对于小店来讲,这是一份难得的情调。蜡烛光将房间照亮许多。她五官清秀,腼腆却带有世俗经理过的打磨,我尽收眼底的不光是此刻在这个场所略显不同的她,还有在她听到我这句话时不经意脸上闪现过的羞涩和疑惑——也为她话语的直白而尴尬。但其实这样的氛围更显得破朔迷离。
她坐在我的面前,饶有趣味地看着我,对我的戒备慢慢褪去。我开始询问她为什么做了这个工作。
房间里的气味逐渐在香薰的作用下显得暧昧,她手中的动作逐渐缓慢,眼神空洞得像是去了远方我窥见不到的地方,我随着她的话逐渐脱离了当下的场景。
她讲老家人生下了她这一女孩子不甘心,家中弟弟上学费用堪忧,只能选择一个人去读书。读书是改变这个家庭的唯一途径,她放弃了自己优秀的成绩来到这个挤破头都想有出路的大城市打拼,这个十一月天里却依然还有弟弟的助学贷款和生活费用没有打到账户。
她讲她曾经学习很好,班里的同学经常自愧不如说她是个读书的好料子。家里的奖状贴满了客厅,家里老父亲最喜欢炫耀自己的姑娘有了多么傲人的成绩,县里的亲戚祝她有个辉煌的前途。
她讲但毕竟她是女生,在家里添了新的人丁以后,她便是最要挑起担子的那一位,如果怨言传过去她又要遭受冷眼几倍。
伴着快要燃尽的香薰,跟我讲她自然要是多赚钱的。前几年的父亲卧床不起,近几年的母亲查出了疾病,在县城的三甲医院里每日的病床费四百五十块钱就是她每天赚钱的动力。
同年纪的小姐妹都赚了不少的存款,回到老家同各自的梦想开了一家足疗店。
她说她很羡慕,如果有一天她可以努力攒下钱来,一定要早早的当妈妈桑,她一定要带着老家的小姐妹们一起过上好日子。
她说她要找个好人家嫁了,不嫌弃她做过什么,她一定相夫教子,做一个别人都羡慕的妻子。她自己知道这是一个回不了头的路子,但她依然愿意明媚得像今夜过后还没升起的朝阳,抱有自己最期待的爱情憧憬。
她说到这里开始哽咽,与其说哽咽不如说是我的沉默让她略显尴尬。
“我本就没期望你能共情我,像老板您应该是没体验过这些的,也是怪我话太多,您毕竟也是。。。。”
我打断了她的话,听起来并不是那么让人舒服。我也并不是她心中认为的那样纨绔子弟。
“一夜还是上钟?”
我学着她的话跟她打趣,怕她不好意思便笑着问她。她本垂着的头抬了起来,应该是想好像从来没见过我这么奇怪的客人。
向来像我这种男人到了年纪都喜欢劝人从良,在不知道别人生活的苦衷和为了当下决定有多困难时,总认为自己可以是救世主的身份去给别人带来救赎般的好感。
我没见过今晚她的眼神这样子可怜,在胭脂粉的艳妆浓抹后我看到的是这个女人无可奈何最大的悲楚。
“我开玩笑的,待会我会让‘妈妈’给你讲,我付钱了,你就当陪我聊天了。”
在我生命的长河里始终没认为自己是一个浪漫的人。无可厚的说今天的我想这样做,讽刺大过于我的浪漫。
她缓慢的穿上自己的衣服,一个扣子一个扣子地系好衣服,缓慢到每一个扣子都要仔细到严实合缝。我知道她也在想为什么平平淡淡的一天会认识我这样奇怪的人。
房间昏暗,只剩昏黄的灯在亮,安静的像是等待月光慢慢从床沿褪去褪到看不到的角落里只等第二天朝阳升起时一切都没发生。
似乎她觉得过意不去,在扣完最后一个扣子时,把我的手拽过去狠狠地贴在她的脸上,清纯的眸子里映着最后一抹月光,倒映着盯着我,重重地在我脸上吻了了一口。
我并不想为今天买账,我什么都没做,其实可以做些什么让我显得没有那么正人君子也好。许久后我站起身,好好的舒展了一下没有活动的身体。我故意没去看她,只见她还是呆呆地坐在那里,盯着自己久而操劳出了茧子的双手。她似乎是觉得今天照顾我不太周到,在我起身后她慌张地看着我。
“再抽根烟吧,我跟你讲一下我的过往。”
我的故事没有太崎岖,我并不会在文章里长篇大论拖沓的自诩。我是家里地独生子,一整个家都为着我转动,我没有过一天苦日子——我没有跟她聊这些,聊的是我走过来这些日子遇见过的难以平复的事情。
我省略了很多,我与她之间讲完的话让我们关系变得熟络起来,也更为暧昧。
我的话讲完以后,她眼神在炙热。问我是不是将来她也可以过别人羡慕的生活,问我是不是愿意跟她继续下去哪怕以一个顾客的身份。
我自是安慰她,当然也带着我的祝愿。我们一起把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抽光,在昏昏暗暗的房间里伴随着鼻息微微嗅到的香薰味道,抵着头抽下了同一根香烟,妄想这样能和对方的呼吸同频。
良久,我走出房间叫上我未睡醒的朋友,他问我为什么磨蹭了这么久,我讲不出话,抖落身子上散落的烟灰,我说你给我根烟吧。
我们走出了巷子口的足疗店,像是今晚一切都没发生一样。朋友他跟我说还是老地方的女人最性感,最懂他要什么样的感受,我沉默不语,那晚的我比文章里想的更繁琐,我们就这样上了街边的出租车去了临时的住所,可我好像还停在那个发霉的房间里。
后来的我经常去那家店,每一次是同样的“套餐”,一次按摩,包夜的聊天。妈妈桑说我每次时间似乎都很多,要多注意身体保养,不要每天都因为工作苦了身体。她每次听后都只是在旁边低头不语,后来她也习惯了妈妈桑调侃我,顺着老板的话也陪笑几句,我总笑着骂她,好像她不知道我只是想见她才会来到巷子口的原因一样。
我因为工作调动和学历的晋升许久没有再来到这个城市。
时隔很久我重新回到了这个城市,在忙碌之余我回到了巷子口的足疗店。这里依旧和当时一样,霓虹灯牌从没有变过,我时常会想是因为老板没有资金去修理,还是如同这些女孩的人生一样,他们根本毫不在意。
“妈妈”跟我讲我大概不会看见她了,应该不会再相遇了。我坦然并为之感到开心,我认为她应该如自己认为的那样成为了一个更好的人。妈妈桑跟我讲她回到了自己的老家。
她如自己期望带领着一群小姐妹,用积攒了很久的收入开了一家蛮不错的足疗店,华丽的装修,前台有着招聘素质良好的工作人员。她再也不会因为自己的过往而顾虑,有时她也时常站在门口回想自己一路经历过来的曲折,身旁的姐妹会把她扶进屋里,她如同自己所愿做到了,我也为她骄傲。
但我的文章从不会以幸福的结局为基准,我的文字充满了个人英雄主义色彩,我从不写全家和睦的喜剧。我喜欢的周树人先生有过关于悲剧的一段话。
“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这是从悲剧的最终结果上来认识悲剧的本质,悲剧最终是以“人生有价值的东西”的“毁灭”而结束的。
后来我回到了巷子口,因为拆迁巷子口早就不复存在,从一开始也从没想保留老店里的任何联系方式。
我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她活蹦乱跳地向我举起一沓体检报告说。
“哥,我一定要迎来新生,到时候你一定不可以加钟了,好吗。”
故事写到这里是片面的,是烂尾的。这只是我帮读者说出来的话,我的解释并没有太大作用,隐喻的东西就像她看着手上历经时间帮人按摩出来的老茧一样,那是不用去讲也能体会到的苦楚。
文中最后如果我非要讲出一段话,那一定就是希望我的文章是主旨在祝福着她。
我们会活在重逢里。
我祝福着她,正如我们所杜撰的她一样。
癸卯年十月廿九
来自我的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