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刀吧。”村上犬一郎向我怒吼。

  “没问题,那你要招架好了!”我身穿厚重的盔甲,从背上将一把重达十公斤的大砍刀拔出,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对面的犬一郎则是穿着一身与日本战国时期被称作“甲斐之虎”的武田信玄相似的大红色铠甲。从腰间抽出一把日本太刀,侧着身子全神贯注地看着我。

  “呀!”我大吼一声猛冲上去,将大砍刀顺势挥下。

  犬一郎侧转身子,轻巧地闪过,又忽然转过身子用刀柄捅到我的腹部,我一个趔趄,整个人在惯性作用下飞将出去,很重地摔倒在地上,大砍刀也掉落在一旁。

  “再来过吧,磊君。”犬一郎走过来,以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我。

  “不来了,不来了,再来一百次也是这个结果吧。”我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这样不行的,磊君。”犬一郎将刀收回刀鞘,“中国不是有一句话叫做:‘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再次站起来。’吗?”

  “那是以前,现在已经改成‘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上一会儿,最好再睡上一觉了。’。”

  “在日本也有许多很有道理的话,但我们不会去轻易地改变它。”犬一郎一本正经地说。

  “行啦,笨蛋。还是让我尝尝日本的美食吧。”

  “哦,对。差点忘记了,你看我这脑袋。”犬一郎拍着自己的头,“请先起来吧。”

  我们二人脱掉了比武用的防具,并排地坐在与我们腹部等高的餐桌前。

  桌上摆满了寿司,天妇罗,拉面等各式各样的日本美食。

  “我开动啦!”

  我抱过一碗热气腾腾的拉面大快朵颐,犬一郎则拿起一块上面铺着三文鱼肉的寿司慢慢咀嚼。

  我对他斯文的样子感到十分奇怪,于是停下来问道:“我曾经读过美国研究者鲁斯.本尼迪克写的《菊与刀》,里面说日本的家庭崇尚用很快的速度吃饭,你怎如此斯文?”

  “那是二战结束以前人们的观念了,现在我们崇尚细嚼慢咽所带来的健康。”犬一郎将嘴里的食物缓慢地吞下,一本正经地说。

  “就像现在不再把天皇当做神那样?”我想起村上春树的《海边的卡夫卡》里对于天皇由“无所不能”的神转变到与大家都一样的普通的人的描写。

  “嗯?你怎敢这么说!”犬一郎瞪大了双眼,甚至将手中吃到一半的寿司扔到了桌子上。

  “对不起,无意冒犯!我只是以为所有的日本人都这么想了,我对日本也不甚了解……”我赶忙向他鞠躬道歉。

  犬一郎是同龄人中有名的剑道高手。

  “哈哈,我逗你玩呢。”犬一郎忽然笑起来,“瞧你的样子!”

  我松了一口气,将身子竖直起来。

  “不过我的祖父不这么想,他在裕仁天皇宣布停战后不久就在乡下的家里切腹了。因为据他推测,天皇是不想让百姓们再受苦才被迫做出的退让,而战争的正义性质却没有因此改变。”犬一郎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我认为他错了,侵略就是侵略,无论是为了本国的百姓还是别的什么,总是犯了自私的与杀戮的错。”

  “嗯。”我欲言又止,能听到与我年龄相近的日本青年对数十年前的战争进行自我反省,我觉得惊奇又欣慰,因为据说至今还有很多日本人没有认识到战争的错误性,并对慰安妇、屠杀、化学武器、活体实验等严峻的问题进行逃避。

  我抬起头,看到我俩所处房间的格子门后有一个身影,一个小小的脑袋从外面探进来。

  “这是我妹妹瑛子。”犬一郎向我介绍。

  “请入座与我们一起吃点吧。”我招呼她。

  女孩害羞地打量着我,一声不吭。

  “瑛子,快进来吧。”犬一郎也向她招手示意,“站在门口像什么话?”

  叫瑛子的小女孩才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并赶快跑到犬一郎的旁边。

  犬一郎拿起一块寿司喂到她嘴里。

  她穿着小小的上面有富士山图案的和服,梳着很传统的发型,团子状的头发高高地堆在头顶,旁边插着一朵小小的樱花。

  我在我的坐垫旁拾到她的小木屐,递给了犬一郎。

  

  我与犬一郎一起饮日本的米酒直到夜间十点,期间瑛子跑过去跑过来,时而对着我笑,时而拿起桌上的小零食藏到腰带里。

  犬一郎抽空出去将她哄到房间睡觉,我躺在榻榻米上,观察日本房间的格局。

  在国土面积狭小以至于寸土寸金的日本,起居室通常只有十几个平方,但装饰素雅,极具民族色彩。

  “要是我能有这样的独具美感的小空间就好咯。”

  我感叹着。

  

  半个小时后,犬一郎才回到我俩原先共处的房间。我已经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即将进入睡眠状态。

  “请醒过来。”犬一郎摇晃我。

  “嗯,实在不好意思,一时酒劲上来,竟没招架住。”我惭愧地说。

  与有礼貌的人在一起,自尊心也会变强。

  “那请在我家住下吧,只是偶尔瑛子晚上会醒过来,可能会吵。”犬一郎邀请我。

  “不必了,已经足够麻烦了,我还是出去找点乐子吧。”

  “那请便。”

  

  我穿好鞋子走到屋外,清爽的晚风扑到我脸上。犬一郎由于要留在家里看妹妹的缘故,将我送到门口,我将他赶回了家。

  日本员工加班到很晚是常有的事,犬一郎与瑛子的父母大约是这样的人,他们在忙碌中撑起整个家庭,并面临着精神的折磨——日本企业员工的自杀率常年居世界前列。

  我回过头看着犬一郎的家,忽然想起来我看过的一部由高畑勋先生导演的动画电影《萤火虫之墓》,心里涌起一股悲伤的感觉,一场战争对于战争的双方而言,都很难说有绝对的受益者。眼下唯一让我可以自我安慰的是,犬一郎和瑛子身处于和平年代,最起码以眼下的状况来推测,日本和中国的孩子至少能在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因为战争而丧命了。

  

  但还是愿身处战争年代的妹妹与哥哥的灵魂永远安息在糖果盒子里。

  

  我走到地铁口,用身上所剩不多的日币在自动贩售机上买了一罐子咖啡,坐在入口处慢慢地饮,期间我闲来无事,数着来往的人,而后甚至细细地统计他们的性别和所处的年龄段。

  从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三点,有十来个提着公文包中年男人从我面前经过,还有午夜幽会的小情侣,甚至遇到个似乎是离家出走的日本小学生。

  我无处可去,只好就地歇息,好在天气不算冷,还有几个流浪汉与我一起蜷缩在角落。

  四点左右,我因尿急起身寻找厕所,却始终找不到,我慢慢摸索着进了一条漆黑的巷子。正解开拉链打算尿个痛快,忽然感觉后背发凉,隐约有个人站在我身后的黑暗里。

  我顺着尿意打了个寒战,转过身子去,看见在一个忽明忽暗的路灯下,站着一个身穿白色衣服的女人。

  我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就想逃走,但双腿如同陷进了水泥里,只是发抖,却不能移动半步。

  女人缓慢地向我靠近,我弯着腿就要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好。”女人说话了。

  既然会说话,就应该不是鬼魂或者幽灵一类的东西。

  “你好……”我壮着胆子回话。

  “不必害怕,我目前为止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女人小声地说。

  目前为止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为这句话感到不寒而栗。

  “那你想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问你几个问题如何?”

  “如果我答得出来的话,请讲。”我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你多大年龄?”

  “十八岁,虚岁的话就是十九。”

  “有早恋的经历吗?”

  “没有……”

  “嗯?”女人发出疑惑的声音,似乎这些问题的答案她心中早已有数。

  “就算有过吧。”我战战兢兢地说。

  “很好,那现在呢?”

  “现在?你是说有恋爱吗?那没有。”我如实回答,虽然我除去与同性共处的大部分时间以外,还是有小部分时间是与异性度过的,但我并没有与她们谈起过爱情这样的事情。

  “嗯,很好。”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对我的回答很满意,“那接下来的几个问题你要更加如实和具体地回答。”

  “嗯……没问题。”我满脑子只有想保命的本能。

  “你爱李垠吗?”女人问。

  “不……嗯?你怎么知道她的?”我忽然反应过来,似乎这个陌生的女人对我有着很深的了解。

  “少废话,回答就是了。”

  “谈不上爱……”

  “那你总有欣赏她的地方吧,让你如实且具体地回答。”

  “这么说的话,我她的理性,以及喜欢她关注我的感觉,但说不上男女之间的爱。”

  “那你爱周晓吗?”

  “这个,我欣赏她的干净与纯洁,但我确信我不会爱上她。”

  “那张子裕呢?你似乎时常和她混迹在一起,应该有很多共同的话题吧。”

  “我得老实说我欣赏她的独立,她的与众不同,但也没有到爱的地步。”

  “嗯,很好。”女人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热切渴望被表扬的孩子,忽然得到了一朵象征荣誉的大红花时的满足。

  “你究竟想要干嘛?天就快亮了,我,我会报警的……”我试着威胁她以便脱身,我从她对我的了解程度以及我对她的一无所知中感受到一种很不对等的恐惧感。

  “那你,爱我吗?”女人走到我面前,让我看到她的面容:标致的瓜子脸,大眼睛,耳朵上端呈精灵状竖起两个尖,左边眼角下方有一颗小痣。

  如此地熟悉。

  我认出了她。

  “这……”我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在我的潜意识中,我有一种极其强烈的想要占有她的美丽的欲望,但我的理智时刻提醒我,这或许不是我真正所追求的。

  简单地说,我的义理在嘲讽我对一个美丽女人的外表陷入到无法自拔的境地。

  我惭愧极了。

  女人俏皮地看着我,露出带有两个小酒窝的笑容,又扑到我的怀里。

  “谢谢。”

  她轻轻地说。

  

  朦胧中我再次醒来,手机上赫然显示出现在已经是早上的9:56,通知栏里有过期的闹钟提醒。

  原来仅仅是一场梦。

  在梦中的人丝毫不像现实中那样理智,再荒谬的情节也能照单全收。

  我支撑起上半身,从春卷一样的被子里挣扎出来,我的每个毛孔因为忽然感知的冷空气而收缩了。

  昨晚的那个女孩子已不知去向,她在床头上留下了三百块现金,除此之外,没有只言片语。不过没关系,她早已通托梦的方式向我以一种恶作剧的方式道谢了嘛。

  我整理好衣装,走下楼,在酒店柜台处购买了一小瓶“雀巢”咖啡。

  走出大门,我给张子裕发消息分享这件事,当然把女孩改成了男孩,她回复我几个滑稽的表情,嘲笑我是不是被人下了药。

  “谁知道呢?人生本来就这样无常。”

  我回复她。

  而后,她约我在食堂门前见面。

  

  又:为纪念此事,我写了一首诗。

至今我仍然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自认是一个多情的男人

一个年轻而自由的灵魂

当我学着蓄起胡须

学着抽烟

学着面对这个世界以不懈的深情

并因此受伤

因此痛苦

在每一个因孤独而面壁的夜晚

我总是在大笑过后悲伤

即使我的背上洒满了金色的灯光

但我有幸能在这时遇到你

老实说不怎么美丽的姑娘

承受我大哭大笑的反复无常

承受我无知无畏的年少轻狂

你学着我放荡不羁

我学着你明白生活的真谛

我无法确保下次是否能遇到你

我无法确定我能否在生活的海洋中

自由地沉浮

或许不见了吧

同样忧伤美丽的灵魂

或许永别了吧

同样茁壮生长的躯体

但我爱你

虽然我至今仍不知道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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