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寒冬腊月,北风肆虐,午夜的大街上没有行人,只有鹅毛般的雪花在急促的下着。路灯把林琳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厚厚的积雪在脚下沙沙作响。
林琳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母亲,她很迷茫,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在这两年里突然对母亲进行一次次的毒打。看着母亲满头的白发,看着父亲因为生气而有点扭曲的脸,林琳突然有点害怕,她真的不敢相信那个是疼爱自己的父亲,她更不愿相信,那个是为了家庭为了自己的一双儿女而四处奔波的慈爱的父亲。
回家后,父亲用责怪的眼神看着琳琳,然后厉声说:“从今后不要再去找她,她喜欢离家出走,就让她走,以后不许再去找她。”
林琳看着父亲,生性乖巧的林琳从来不敢跟父亲顶嘴。她记得自己七岁的那一年秋天,父亲要下地干活,而林琳却闹着要去集镇上赶会买葡萄吃,父亲怎么哄林琳都不听,突然,满脸笑容的父亲一下子恼了,把林琳按在自己的腿上然后狠狠的打了一巴掌。林琳一下子安静了,她惊恐的睁大眼睛看着从未动过自己一个手指头的父亲,突然感到很陌生。那次事后,父亲因为自责,从地里干活回来后去集镇上给林琳买了很多的葡萄。但是,父亲的那一巴掌,让林琳永远长了记性,因为从那次后,林琳再也没有因为不乖被父亲打过。而父亲,疼自己也比疼哥哥多,因为哥哥太淘气。
“爸,我想知道为什么?”林琳小心地说。
父亲愣了一下,然后狠狠地说:“因为她不配当你的妈。”
林琳没有再问什么,因为她不忍心再问,她怕父亲再发脾气。
可是,林琳永远记得,父亲曾经是那么的疼爱母亲。村里的人都说,母亲和父亲结婚后,父亲从来没有让母亲下地干过活,婚后母亲说想去学裁剪,父亲就毫不犹豫的拿钱让母亲去了。林琳听别人说,在那个很困难的年代,很多人都不理解她父亲的做法。后来,父亲又一个人去做小生意,贩卖农作物。那时,父亲拉着架子车,走街串巷的把农作物买回家后,再一点一点的收拾干净,然后再去集镇上卖。就算再忙,父亲也是一个人干,他从来都不让林琳的母亲插手,他只让她做饭,洗衣服。村里的很多妇女都快羡慕死了。
所以,林琳怎么都想不明白,父亲这是为什么。
这次,母亲没有再回来,快过年了,林琳跟父亲说:“要不给哥哥打电话让他今年早点回来吧。”父亲冷哼一声,没有做声。沉默很久后父亲长叹口气,说:“其实,早就该来城市打工了,早就该离开村里了。”林琳不明白父亲的意思,问:“为什么?”父亲听后没有做声。
那年的年夜饭,只有林琳和父亲,饭桌上,沉默,还是沉默。林琳闷闷地说:“真想吃妈妈做的饺子。”没有想到,父亲一下子掀翻了桌子,然后转身出了屋子。
林琳和父母是在哥哥三年前去广东打工的那年离开老家,来到省城做生意的。父亲卖油,母亲有时候卖水果,有时候卖干货,林琳在一个商场当售货员。住的是菜市场的简易窝棚,虽然很简陋,但是,刚来的那一年,过的还是很快乐满足的。
过完年,春暖花开了,母亲还是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
期间,哥哥回来过,可是父亲不见他,把他赶了出去。林琳问哥哥:“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哥哥林旭看着妹妹很认真地说:“妹妹,你记住,我永远是你的哥哥。”然后林旭在门外磕了三个头,说:“爸,不管怎样,你的身体重要,再生气也不要跟自己过不去,我给妹妹留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些钱,过些日子,我再给你存进去些,我的工地上还有事情,我要回去了,你好好保重。”
门一下子开了,父亲气呼呼地把林琳手里的银行卡抢了过来,摔到了林阳的脸上。恶狠狠地说:“滚!”
斗转星移,转眼又到了冬天了。
林琳和老板去郊外进货,在回来的路上,坐在车里的林琳看到了马路对面有一个佝偻的身影,她步履蹒跚,身形消瘦,林琳一下子认了出来,那是母亲。林琳很激动,她下了车,三步并作两步往马路对面走:“妈,妈。”林琳喊。可是,那个老人脚步却反而变得快了,林琳说?:“妈,我知道是你,你等等我。”
老人停顿了一下,想了想,终于停了下来。她慢慢地砖过身,眼里蓄满了泪水,她缓缓地说:“林琳。”
林琳拥着母亲,哭了:“这一年,你去哪里了,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我知道我有多想你?你知道我找你都快找疯了吗?”
母亲的嘴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片刻后,母亲说:“林琳,你回家吧,不要让你爸担心。”
“妈,你跟我回家吧。”
“不,林琳,我在外边过的很好,不想回去。”母亲拒绝了。
“你是不敢吗?”林琳想到变得让人有点恐惧的父亲后担心的问母亲。
母亲沉默了,长长的沉默后她叹气:“林琳,以后如果你想我了,就来找我,我给你做红烧肉,我现在给一个公司的老板做饭,工资也不少,我还可以带你去饭店吃。”母亲说完后想笑,却流下了眼泪。“告诉我为什么”林琳盯着母亲的眼睛,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问。
沉默,还是沉默,母亲好像逃避着。
“为什么,妈,我想知道为什么。”林琳又一次问。
“林琳,你别问了,好吗?”母亲几近哀求的说。
“我要问,我要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咱的家破碎了,爸爸也变得喜怒无常,他霸道得不让我提有关你的任何话题,哥也不回来看我了,妈,我想知道,为什么会成这样。”林琳哭了,这一年来压抑的感情和疑问,她太需要发泄和解答。
于是,母亲把林琳领到了自己的住处。在一个都市村庄里,一个狭窄的胡同里,很乱的一个院,三楼一个没有卫生间没有厨房的单间,屋子的墙壁有点发黄,简单的一张床,窗户是拿报纸贴的,连个窗帘都没有。
林琳看看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坐,只有拉着母亲坐在了床上。“为什么,告诉我,我必须知道。”林琳又一次用坚定的语气说。
片刻的沉默后,母亲终于开口了:“林琳,我不知道该跟你怎么说,你爸爸之所以这么恨我,是因为我对不起他,他打我,我可以不恨他,因为他该打我,可是,我如果不离开,他会打死我的。因为,因为,因为林旭和你不是一个爸爸。”
林琳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所有的准备都有,就是没有这个准备,林琳有点结巴的问:“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母亲沉默着,没有说话她把脸扭到一边,目光呆滞。
林琳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出了屋门,站在走廊里,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久后,林琳回屋,坐下,沉默,然后又起来走出去,然后再走进屋。
“他是谁,我爸知道吗?”林琳哭着问。
“知道,他是那个裁缝。”
林琳没有再说什么,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想说任何话。
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大脑里是空白的,也许,也许这是个梦。可是,那迎面吹来的风是凉的,是真的。
林琳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天一夜。
第二天林琳的眼肿了起来,她却很平静的跟父亲说:爸我知道所有的事情,我想我们该原谅妈妈,就算她对不起你,就算她曾经做错了很多事情,我们也应该原谅她,过去都三十多年了,就算有恨,也不要再恨了,你们都老了,都这把年纪了,该放下的,就放下吧,给妈一次机会,我们还是一家人,我哥也会好好孝顺你的,我妈也会好好弥补你的,这么多年,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就放下恨吧。
父亲惊讶,愤怒,可是片刻后,他突然蹲在了地上,抱着头,哭了起来,一个老人,如同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那么无助,那么可怜,却又如同一座山,轰然倒塌。
林琳跪在地上,好久后,好不容易不再哭的林琳,又哭了起来,她说:爸,我知道你很委屈,一直以来,你是我的天,你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可是,如果没有了我妈,这个家是残缺的,是不完整的。
琳琳如愿了,父亲把母亲接了回来,尽管,父亲不和母亲说一句话,尽管父亲的脸永远都是阴沉的。可是,琳琳很开心,因为她看到了希望 ,因为她期盼着回到从前的日子,期盼着父亲有一天会笑着和母亲说一句话。
过了很久压抑的日子后,母亲跟琳琳说:琳琳,你知道吗,镜子破了后,是不能重圆的,你答应妈妈,让我走吧,我这样过很痛苦,发生过的,不可能改变了,有的错误犯了就不可能被原谅了,我是个不称职的母亲,原谅我。
2014年,春寒料峭,一场大雪覆盖了郑州的大街小巷,琳琳的母亲又一次出走了。
琳琳徘徊在积雪的路上,不知所措的走着,脚下的雪咯吱咯吱的响着,如同琳琳的心,一点点破碎。
其实,有时候琳琳想,也许很多事情最不能放下的就是自己了,强求不到的幸福,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不久,琳琳结婚了,她期盼一个有爱有温暖的家,她嫁了个有钱有房有车的爱自己的男人,就算那个男人比自己大整整十五岁。
琳琳结婚时没有跟母亲说,她不知道母亲去了哪里,她没有再去大街小巷的去找母亲,她甚至开始恨母亲的杳无音信。
春暖花开的郑州,空气中飘着梧桐花香的味道。
在东风路的绿荫公园,领着儿子玩的我见到了琳琳,她挽着一个衣着讲究的男人款款走来,一脸幸福的琳琳拉着我的手,映入我的眼睛的是她的珠光宝气,和她很女人味的华衣。
她说:蝈蝈,我是不是很过分,结婚时我是不是应该请我母亲来。
我笑,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就是很想问问她为什么前后变化这么大,可是想想,终究没有开得了口。
琳琳望着我的眼睛,静默了片刻笑了,她说:蝈蝈,我还是我,只是我感觉我被我妈抛弃了。
她说过这句话后,神情暗了下来,低下头,反复的玩着手腕上的玉镯。
叹口气,我说:琳琳,去找阿姨去,问问她过的好不好,你要理解她的苦衷,就算她不回来,你也要常去看看她,不要恨她。
人生当中,只有经历过的,才是真的。
不能改变的就是已经走过的岁月。
无论是快乐,痛苦,无论是什么样的情感都要有个安放,可是,琳琳说,对于自己来说,过去的亲情根本就无处安放,放在哪里都会痛,放在哪里都不能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