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家说:“我想写的是在绝望中诞生的幸运,在艰苦中卓绝的道德。我要另立山头,回到童年,回去故乡,去破译人心和人性的密码。”于是,就有了《人生海海》这本书,一本矛盾文学奖强力超越之作。
爷爷讲:“绰号是人脸上的疤,难看。但没绰号,像部队里的小战士,没职务,再好看也是没人看的,没斤量的。”所以,村里人几乎都有个绰号,我们就先从爷爷说起吧。
爷爷的绰号叫老巫头,是念过私塾的人,也开过学堂,所以肚子里有一套一套的老理古训。比如:“箱子里存的钱越多越好,心里存的事越少越好。”“年轻人容易心碎,老人容易嘴碎。””再比如:“百草不如一木,百闻不如一见。”“收音机里看不见人,玻璃柜里藏不了人。”爷爷还讲:“世间海大,但都在老天爷眼里,如来佛手里,凡人凡事都逃不出报应的锁链子,善有善报,恶有恶果。”诸多此话。爷爷就像是作者的知识宝典,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大靠山。
直到有一天,这座靠山一下子坍塌了。爷爷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为了保全家族的荣辱,做出了一件令全家人都无法理解的事情。当时,作者的心都碎了,他号啕大哭,像爷爷死了一样难过。
后来全家人被村里人戳脊梁骨,被所有人敌视。当然作者也不例外。在学校不但被人欺负,甚至侮辱,竟严重到出门就有生命危险的地步。所以,只能选择逃命。父亲铤而走险,将作者送上了开往巴塞罗那的轮船上。从此,作者离开了土生土长的故乡,那年他才16岁。
我的心情跟随作者的心情跌宕起伏,他哭我也哭,他笑我也笑。一切都是命,他说很后悔离家时没有和爷爷告个别,猜想爷爷一定因为自己的无情无义伤心死了。“这大概是他的命,对我好言好待十六年,却没有得到我一分钟的话别。”想着爷爷讲的话:“一分钟的和好抵得过一辈子的仇恨。”而作者正好反过来,想到这儿,作者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阵阵巨大的轮机声把他的哭声吞没的连自己都听不见一丝毫。当然我也跟着泪如雨下。
父亲是个闷葫芦,在家里很少言语,只闷头抽烟,但是性子急,拳头急,就像炮芯子,一点就着。父亲的绰号叫雌老虎,雌老虎就是母老虎,护着幼崽,风吹草动都要扑上去,凶得很。所以父亲在村子里没有朋友,唯一和上校关系好,好的像亲兄弟一样。
一九九一年,作者行囊空空、疲惫不堪的回到家乡,这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春日的下午,他小心翼翼地走进睽违二十二年的老宅时,父亲正落寞地坐在躺椅上,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屋檐水滴答在天井里结满污垢的青石板上。父亲没有认出作者,抬头看他一眼,又低头抽烟,问:“你找谁?”作者叫了一声爹,报上了自己的小名。可父亲就像只有二十二个小时没有看到他一样,没有些许激动。其实只是麻木。
这时的父亲已瘦成一把骨头,脸上布满一条条狂野、黝黑的皱纹。当作者再次叫出一声爹,父亲才终于开口:“你爷爷死了……上吊死的……”“你妈也死了……”“你二哥也不在了,比你妈先走。二嫂也死了……”当时作者被死人包围着,心里胆怯得发抖,不敢去想大哥。父子再次开口:“大哥走了,但人还在,幸亏走了,否则也活不成,你也一样。”作者一下泪满眼眶,好像在战场上,全军覆没,终于保下来一个。
对作者而言,父亲从来没有一下子对他说过这么多话,其实写下来也超不过两页纸。他认为父亲攒了二十二年的话也就这么多,不愧是个真资格的闷葫芦。
书中最重要的一个人物就是上校,或者是太监,都是同一个人,当然这都是绰号。关于上校的故事作者几乎是从头讲到尾。因为他是全村最出奇古怪的人,古怪的名目要扳着指头一个一个数。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上校走在雪地上发出喀喀喀的声音。作者形容这声音声声入耳,步步惊心,像冰封的雪在被刀割,被捶击。
上校是民国廿四年当兵。从此,和作者的父亲两人隔开,天各一方。四年后第一次返乡,已是堂堂大营长。就在那年冬天,全村人都听闻上校裤裆里的家伙出了问题,大家众说纷纭,但都是瞎猜,没有事实。所以村里人也叫他太监。他当过国民党军队的上校,所以上校这个绰号一直被父亲叫着。
上校由于参加过国民党,就是革命群众要斗争的对象。但大家一边斗争他,一边又巴结讨好他,家里出了什么事都去找他拿主意。村里人都说他是太监,可是小孩子们经常偷看他那个地方,好像还是满满当当,有模有样的。更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上校向来不出工,不干农活,天天空在家里看报纸,嗑瓜子,可日子过得比谁家都舒坦。还养了两只猫,宝贝的跟自己亲儿子一样,在别人眼里,简直就是神经病。
读过才知道,上校是一个大好人,他是令人尊敬的人,他当过军医救过的人都应该感谢遇到他,他用金子打了一套手术工具,江湖人称“金一刀”。他不是太监,也不是特务,只是他命不好,生在那个动荡不安、命运多劫的年代。性格开朗,聪明绝顶的上校最后被人活活的逼疯。后来林阿姨出现了,上校的余生幸好有了像林阿姨这样的好女人。全村都这样夸她。上校闭眼那天,她选择了与上校同死,是为了来生能与他相爱一生。正应了作者那句话:既有日常滋生的残酷,也有时间带来的仁慈。
再说说老保长和小瞎子。老保长和爷爷逗了一生世的嘴,不同的是老保长说出的话都是些下流的话,总是拿肉和女人比,说什么这味道比女人的胸脯肉还香……所以,大家都叫他老流氓。但他又是正义的老流氓,看着是在日本人手底下做事,可到死没当过一天汉奸。
爷爷讲:“树老皮厚,但最厚的皮是脸皮,老脸皮。”说的就是像小瞎子一样的人。他爹是个真正的瞎子,他娘在他没出生就跑了。所以他成了野小子,天天干坏事,满嘴跑火车,谎话不带打草稿的,害人又害己。连老师都怕他。后来小瞎子成了哑巴,两只手筋被挑了,变成了残废,跟鸡爪一样。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班里也有这样的同学,但命运不及小瞎子十分之一的惨。小瞎子是活该报应。
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了生活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就是因为这句话,作者勇敢的活了下来,并向前妻求了婚。而命运就爱捉弄人。“人生海海,敢死不叫勇气,活着才需要勇气。如果你死了,我在阴间是不会嫁给你的。”这话是作者的前妻临死前对他说的。并用最后的一丝力气告诉他:“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这是一个著名作家说的,叫罗曼·罗兰。”她说:“你要替我记住这句话,我要不遇到它,你也一定遇不到我,死几回都不够。”当时的他哭的像个傻子。我已经忘了自己是第几次落泪。
用作者自己的话说就是:“我前妻真的是个好人,就是命苦,像上校。”
最终,作者成了英雄,至少他是我心目中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