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爷爷,我是心存愧疚的······
他在2008年的正月十八离开人世。在他临近离世的日子里,正值过年期间,爸妈还有弟弟都到外边找各自的圈子相聚去了,家里经常只剩下我和爷爷。一旦大家都出去的时候,他像个幽灵(请原谅我用这样一个字眼来形容我的孤苦一生的爷爷)一样,低着头,拄着木杖,踽踽独行在房间里、院子里,院子里、房间里······木杖触地的声音一顿一顿,声声回荡在清冷的空气里······
我的爷爷少年丧父、中年丧妻,人生四大悲事,他占了两件。
他出身在没落的地主家庭,是长房长子,也是长房的独子。他的父亲,在第一任媳妇因病过世后,娶了第二任媳妇,生下了我的爷爷。爷爷的父亲爱抽大烟,爷爷是把他的父亲当作故事讲给幼时的我和弟弟听的。在他讲述中,他的父亲是个不怎么劳动,爱在街上和人闲聊的懒汉。
在他少年时期,父亲过世,爷爷开始和他的母亲相依为命。为了生存他走南闯北,卖过粮食、花炮等。盛年时期,他当过村里的生产队的队长,他赶着套着两三匹马的马车游走在山西省内很多地方,为村里换购物资。对此,爷爷一生津津乐道,他的乐趣总是在别处他方,大概家里的生活实在是太苦、太沉重了。
到了成家的年纪,爷爷娶了出身于中医世家的奶奶。同一个家族的邻居奶奶多次和我说起,出生大户人家的奶奶是怎样热情地招呼贫寒出身的她到奶奶的娘家做客、怎样大方的请她在集市上吃揪片汤、怎样羡慕她的天足,不喜欢自己的小脚······有幸看过爷爷保存下来的奶奶的照片,的确是大家闺秀,温婉典雅、亭亭玉立,我不止一次感叹奶奶的遗传基因咋没多遗传给我点呢。
大概在我的父亲三到四岁时,奶奶过世了。爷爷说奶奶死于心脏病,也有人说奶奶是因为生小女儿时落下的病,总之,奶奶死在了月子里,她死后不久,那个女孩也夭折了。农村人是不善表达情感的,爷爷零零碎碎和我说过些奶奶的事情,可惜,当时年纪小,不能领会其中的情感。
唉,爷爷孤苦的后半生开始了。也曾听他说过,有人想嫁给他,但是他考虑到我的父亲和伯伯,怕他们受委屈,还是作罢。年老之后,倒是有个不错的机会和人选,但是,当我爸妈去找对方的儿女去“提亲”时,人家的儿女拒绝了。就这样,爷爷从三十出头开始,独身了一辈子。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带着一个三到四岁、一个七到八岁的孩子,在那个吃穿用度都要靠女人张罗的年代,日子自然难熬。吃不到热的倒是还能凑合,穿不上暖的就比较让人受折磨了,由于穿的时间过长,棉裤上的棉花都跑到了小腿上,大腿上只剩下两层布了,还谈什么御寒,但是还照穿不误,他们没的选择。再加上家里的富农成分,在那样的年代,经历着些什么,稍有常识的人都能体会,他们三个大、小男人的日子有多难捱。
随着伯伯和父亲的年龄增大,各自成家立业,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包产到户后,爷爷一直养着一匹马,耕地、拉货,为两家人的幸福生活添砖加瓦。这期间也发生过很多故事,人无完人,谁都有犯错的时候。爷爷确实也伤过我们一家人的心,但是,作为一个已经快到三十岁的成年人,分析前因后果,我觉得爷爷是应该得到原谅的。
爷爷的晚年也不算幸福,衣食自然无忧,但是内心很孤独。我和弟弟已经长大了,在外求学、工作,况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已不像从前那样,爱听他讲那些过去的事情;爸爸、伯伯都是内向、沉默、不善言辞的人,他们彼此之间,几乎很少有语言交流,坐到一起除了各自抽各自的烟,就是沉默,大概他们在一起经历的苦难太多太多了;爷爷又是个固执、清高的人,一生也没几个交心的朋友,生病期间也很少见他的老哥们来看他。
他在临去前,一遍又一遍在院子里拄着拐杖,摸摸索索地走来走去,走去又走来,听着木拐杖触地的咚咚声,说实话,我当时内心竟生起一丝恐惧。
但是,我不知道,他行将离世。
在生命最后的时刻,他为什么这样走来走去,他在思考什么、回忆什么、还是寻找什么?我很后悔,没有走过去,问候一声、搀扶一下,抚慰一番,这个孤苦一生、即将离去的灵魂。
听我爸妈说,爷爷在世的时候,有一次和他们闹脾气,收拾好东西准备到湖南投奔我,当时我只是靠父母养活的学生,爷爷就敢把自己托付给我了,大家是当笑话听的,都以为爷爷人老了,糊涂了。如今,我再次想起,唯有感动,爷爷挺信任我的。
日后,我多次梦见过爷爷。
我们这对倔强的祖孙,是相互牵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