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旁边就是地铁站,再旁边,是她的家。
和其他地铁站不一样的是,这个地铁站是建在地面上的。
我很清楚地记得那个地铁站的样子,铁轨将它分成两半,这边向左走,那边向右走。
我还记得小时候在语文课本是看到的那篇银河将牛郎织女分开的课文,那时我立刻想起了那个地铁站。铁轨就好似那银河,我眺望着那边的样子,或许和牛郎一样吧。
然而我很少有机会坐地铁,平常的时候,它就这样站在一旁,看着我和她从它脚下走过,走在上学的路上。
我和她之间是什么关系,我至今还没有搞清楚。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小学。她是我的同桌,那时她要比我高上一头。
后来我们进入了一所初中,初中离家不远,不知道是何种的默契,我总是能在走到地铁站下的时候,看到她背着书包走出家门。
顺理成章地,我和她一起上学,名正言顺地,放学也走在了一起。
我应该是她最特殊的朋友,因为她平常在学校里轻声细语,而在回家的路上,她的笑声却从来没对我吝惜过。
日子快乐而平淡,除了假期,我每天都能听见她的笑声,就好似滴答滴答的钟表声一样,推动着我的时间前进。
就像时钟上也有12一样,平静的时光也有着尽头。中考结束的那个夏天,我听到了她在我家楼下高声喊着我的名字。
“所以你要去那所高中了?”
我点了点头。
我考砸了,市区里的重点高中没有了我的位置。而她作为一个好学生,自然不会辜负家里人的期盼。
其实我一直对考砸了这件事没有什么概念,也没有什么实感,家里人本就对我并无什么期望,我正常发挥所取得的成绩他们也早有预估。我真正意识到我考砸了这件事的时候,是在高中开学第一天的早上。
高中离我的家很远,高中离她家也很远,所以,我们都需要坐地铁上学。
我和她一起走向地铁站,只不过在我走上楼梯的时候,她停了下来,指了指那边。
“我要去那边。”
她笑了笑,从那边上了楼梯。
我这才意识到,啊,我们两个不再是同一所学校了。
我走上楼梯,看着铁轨那边的她,挥了挥手。
“再见。”
我记得地铁左边的路,过了这站地铁就一个猛子扎进地下,再也看不见阳光,玻璃窗外是一片漆黑。我也记得向右的路,地铁一直在高架桥上飞驰,玻璃窗下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和汽车。
我要向左走,要踏进那黑暗的地下。
那天剩下的事我有些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晕晕乎乎地过完了高中的第一天。郊区的高中周围杳无人烟,即使是在上下班的高峰期,我依旧轻而易举地坐上了地铁。当我从黑暗中钻出,踏出地铁车厢的时候,远方的太阳还用一根手指紧紧地抓住地平线,始终不肯落下。
我这边的地铁刚从郊区回来,没有几个人在这下车。而那边,从市区里回来的地铁上载满了人,到了地铁站,仿佛倒垃圾一般将人们倒下。倾泻的垃圾污染了整个站台,喧闹占据了那个半边。我站在这边,看着那边的人们,试图寻找她的身影。
列车一趟一趟经过,一趟一趟倾倒。然而她的身影始终未见。夕阳也早已断了最后一口气,距离我本该到家的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那边站台的人也逐渐稀少,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只好回家。
看到正在餐桌前焦急等待的母亲,我大声喊了一句。
“妈,她还没有回来。”
母亲吓了一跳,以为是真的。母亲向她家里打了个电话,我忘记了那时听到的东西,只记得她的嘴唇在话筒旁一动一动,一动一动。
“她早就回家了,以后你就不用担心这事了。”
母亲这样劝诫我。
我知道她说得对,那么多的人挤在对面的站台,从中寻找一个人实在是难度过高。
从此,我放弃了。我和她之间的接触,只剩下了早上,一起走向地铁站的时间。
或许是早上起来人都比较慵懒,不是很愿意讲话。我和她之间也只剩下了沉默,一开始我们还会互相告别,再后来只是简单地挥手,再后来,我们只会默不作声地分开,就如同小学时一起在地铁站下会和一般默契。
终于有一天,我没有再等她,早上出门后就直直地走向地铁站,坐上地铁,去上学。那天后来的事情我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晚上回到家,在吃饭的时候,母亲看着我的眼睛,说了一句让我至今记忆犹新的话。
“她今天早上迟到了。”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接着吃饭,然后立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做错了,然后这微小的愧疚,就被其它的情绪淹没。我没做错,在那一天结束时,我是这么想的。
然后她的身影就在我这里被遗忘了。我好像突然开窍了,我开始学习,开始交朋友。好像从那天开始,高中的大门才真正地对我打开。
“她最近怎么样,怎么联系不上她。”
直到她初中时最后的朋友联系我时,我才短暂想起了她。
“我和她不在同一个高中。”
我只能这么回答。
她的身影在被我彻底遗忘之前,又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那天我一如平常地走下地铁,然后看了看对面的站台。这动作已经深深刻入我的潜意识里了,我苦笑了一下。然而那天,本不应该出现的她出现了。
她正和一个男生拥吻,就和其他闲的无聊的高中生一样。人潮在他们两旁分开,仿佛他们两个就是江中的巨石一般。而我却站在这边,中间隔着的,是无法逾越的银河。
他们结束了亲吻,正在紧紧拥抱。而这时,消失了许久的默契不适时的回归。她在他的怀抱中,看向了这边,看到了我。
我匆匆离开,分开身前的众人。我大概是从楼梯上滑了下来,然后飞速回到了家中。
我后来再也没见过她,一次也没有。高中毕业后,我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我重新回到这里,短暂地停留。她大概是搬走了,我心里想着。
我再一次走上了那地铁站,走上了地铁,决定最后一次怀念我未成年时的日子。
我转过头,旁边的人也十分默契地转过头。是她。
“你。”
“抱歉,我上错地铁了。”
在关门的滴滴声中,我跑出了车厢,站在原地,看着地铁驶离车站,驶向远方。